李谕一眼就认出来,竟然是中山先生。孙文走过来,看了一眼后说:“她腹中胎位不正,脐带的撕扯让她这么痛苦,好在不是大事,我帮她正一下就好。”其实年轻人本来以为跟着李谕来的吕碧城是个助产士或者医护人员之类的角色,没成想现在反而一个中年男性要给孕妇看病。
孙文看年轻人愣在原地,说道:“愣着干什么,把她肚子上的衣服掀开。”年轻人顿了一会儿说:“男女授受不亲,恐怕不合适。”孙文怒道:“不合适?你想看她死还是看腹中胎儿死?”李谕立刻对年轻人说:“你在美国待过,肯定知道美国的医院里医生基本都是男性。”目前的情况,不管东西方,女人当医生都极为少见,最多就是有一些护士。
年轻人说:“我……我们在美国时没有去过医院。”李谕和孙文愕然,竟然忘了他是个穷人。
孕妇的痛苦声却越来越厉害,吕碧城着急道:“医生,你告诉我怎么做,我来!”孙文苦笑:“要是这么简单,我过去那么多年的医学就白学了。”吕碧城越听孕妇的喊声越急,竟突然反手扇了小伙子一巴掌。
“啪”的一声,大家都愣住了。吕碧城对他大声说道:“男女授受不亲是吧?我扇你这一巴掌怎么说?”果然打败魔法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同样使用魔法。
小伙子有点扇醒,痛哭流涕道:“医生,你救救我老婆吧!”孙文放下行李箱,刚起身,又蹲下去拿起了一副手套戴上。
他现在已经很少行医,好在孕妇的情况并不凶险,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一种脐带绕颈,放在现代的医院压根不算事,最多剖宫产就是。
但此时抛宫产手术尚未完全成熟,所以大部分还是用按摩的办法让胎儿转回去。
孙文在孕妇的大肚子上用了按了一会儿,胎儿转正后,孕妇的痛苦声立刻消停,放佛从地狱突然到了天堂。
孙文说:“她已经没事了,但今后要少做体力活。”小伙子跪在地上千恩万谢:“郎中大恩大德,小人永世不忘!”
“医者仁心,这是我应做的,不用谢我,”孙文说,然后脱下手套,放在床边,
“男女授受不亲,这幅手套我留下了。”然后提起药箱转身离去。李谕也跟了过来:“孙先生身手不减当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孙文停下脚步说:“但大清国人人有病,救不过来。”李谕问道:“先生要去日本?”
“是的,”孙文说,然后反问道,
“你怎么知道?”李谕笑道:“猜的。”孙文有点警觉,问道:“你是什么人?”孙文此后会去美国,差点被清廷派的人抓进大牢然后引渡回国,如果没有洪门相助,恐怕就危险了。
李谕说:“本人李谕,见过中山先生。”
“你是李谕?”孙文来了兴趣,
“有意思,没想到在这见到你!我一直想和你聊聊,看看一个中国人怎么在洋人最擅长的科学领域做到震惊西洋。”
“先生抬爱,我们不擅长科学并不是因为不懂,只不过接触较晚罢了,”李谕说,
“今天要是没有您出手,恐怕货舱就会出现一场人间惨剧。”孙文叹了口气:“惨剧我见得多了,当年还有西医为一个孕妇接产,孕妇最后发现是男医生,竟羞愤自杀。”李谕明白这种情况不是个例,要不他以及鲁迅不会放弃行医,分别转投其他领域。
李谕说:“先生所言大清国人人有病,我想就是愚昧之病。”
“你果然有见识,能看出此点着实不易,”孙文说,然后叹道,
“可叹普罗大众是奴才却不知道自己是奴才,根本未曾听闻平等为何物,食不能果腹,衣不能暖身;而王爷大官,骄奢淫逸,盘剥不止,如果没有翻天覆地的改变,一切还是照旧。”搞革命的人说话就是深刻,李谕佩服道:“先生高见。”
“没啥高见不高见的,用某些人的话,我不过一个江湖郎中。”孙文说。
这么说的,当然是康有为。孙文又说:“我听闻过你,不仅懂得艰深的数理科学,还开办企业、兴办学校,做的都是好事。”李谕笑道:“差得还远,这不正准备回国继续办点企业,好让大家伙知道东西不是只有洋货好。”孙文说:“初衷很好,但现在想在朝廷眼皮底下办企业可不是容易事。当年李文昭的桉子尚且历历在目。”李谕不太知道其中秘辛,问道:“是什么样的桉子?”孙文说:“当年重修圆明园,李文昭接下了一部分木材工程,明明只花了几万银圆,却谎报成三十多万,你知道这些钱的去向吗?”李谕猜出一二:“进了王爷大臣们的腰包?”孙文点点头:“没错,李文昭只得了一小部分。李鸿章虽然借此桉阻止了朝廷修园一事,但在追查详情时,却发现此桉牵扯到了众多王爷,迫于无奈,只好迅速处斩了李文昭草草了事。可不少银子,已经落入了王爷大臣们的腰包,吐不出来。”李谕叹了一口气:“所以,只能做个官商。”
“官场险恶!”孙文叹道,然后说,
“工业与商业肯定要进步,不然万里铁路何时才能修出来?!我支持你的做法
,但我想有点官身不是坏事。”孙文是个很纯粹的革命者,真心值得佩服。
他也搞了很多募捐,但真心是拿来搞革命,和康南海拿着华工血汗钱游山玩水买小岛完全不是一码事。
虽然说出那句想修十万公里铁路多少有点不切实际,但他做的哪件事又在当时的世人看来是
“切实际”的?他始终朝着心中目标努力着。李谕本来不屑于做大清这个垂死朝廷的官员,不过孙文说得确实有道理。
李谕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孙文说:“通信是国之大事,李鸿章当年都看得出铁路、财政、矿山、通信不能让洋人过多经手,必须握在自己手里。如果你的无线电事业可以不输洋人,一定对国家大有裨益。”李谕说:“先生放心,绝对会比洋人还要强!”孙文竖起大拇指:“有魄力,我喜欢!”他又对旁边的吕碧城说:“姑娘同样好魄力,刚才要是没有你这一巴掌,怕是还要僵持一会儿。”吕碧城说:“我只是情急之下慌乱之举。”孙文哈哈笑道:“你们二人真是有趣。”几人来到轮船侧舷走廊,这里是轮船一二等船舱的客人才能到达的地方,可以眺望大海,视野很好。
看过《泰坦尼克号》的对这个位置应该很熟悉。极目远眺,此刻已经能够看到远处日本岛的轮廓,并且还有一些日方军舰出现。
李谕算了算日子,日俄战争应该爆发了。果然,当船舶停靠东京港时,他们立刻获得了消息。
刚下船,就在日本报纸上赫然看到:“重磅!帝国的黎明!为天皇雪耻!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将军率军重创俄国太平洋舰队,击沉对方三艘战舰!”日本报纸明显是夸大了战果,实际上只是重创,并没有击沉。
当年日本天皇曾经亲自去港口军舰上,给时任皇太子的尼古拉二世道歉,被日本视为国耻。
下船的日本人看到消息极为兴奋,
“旅顺是属于天皇的,大连也是属于天皇的,甚至东北都是属于天皇的!”孙文眉头紧皱:“日本人真的和俄国开战了?胆子未免太大了!”李谕早就知道,所以并不奇怪。
只不过现在渤海湾出现战事,位置正好卡住部分航道,客轮受到了影响,李谕所乘的轮船需要等待前线的分配,才能安全通过。
李谕倒是不担心自己安危,因为这艘船注册在美国,船上还有不少欧洲人和美国人,一些还是外交人员,日本人胆子再大也不敢同时得罪一众列强。
目前东乡平八郎目标直指俄国太平洋舰队,因为只有歼灭舰队,获得海权,才算胜利。
否则一旦俄国拖到波罗的海舰队过来,实力上就会碾压日本舰队。所以才说日本人是在赌国运,赌能在波罗的海舰队到来之前拿下旅顺港,并且歼灭港内龟缩不出的太平洋舰队。
此时的旅顺港口外围被日本军舰团团围住,想要通过渤海海峡,的确需要提前告知一下,避免不必要的风险。
毕竟现在日本人太狂热,精神高度敏感,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行。由于日本是不宣而战,战事来得突然,船上的人迫于无奈只能在日本短暂停留一下。
梁启超以及迅哥、蒋百里等人一起来迎接他们。李谕感觉正好也让学生们以及华工们了解一下日本,——这个将来的对手。
梁启超见到李谕就激动地说:“疏才兄弟,你看报纸了吗?日本人真的主动挑起了与俄国的战事!”李谕问道:“卓如兄站在哪一边?”梁启超说:“我当然站在日本一方,如果他们可以取胜,将会是立宪派对专制派的巨大胜利!更是东方人战胜白种人的第一次胜利。”李谕苦笑:“您就不怕日本人到时候人心不足蛇吞象?”梁启超说:“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俄国胜利,更不堪设想。”这句倒是实话,俄国要是真的胜了,世界版图都要大大改变,东三省收回几乎彻底无望。
实际上现在国内全都是主张联日抗俄的,不仅湖广总督张之洞、两广总督岑春煊,直隶总督袁世凯直接暗中相助日本,帮助的方式主要在情报上。
旅居美洲、澳洲、欧洲等地的华侨也电告外务部,请求联日抗俄,并表示愿意出资以助军饷。
至于少部分主张联俄的,则遭到了指责、唾骂。国人如此仇恨俄国,当然有原因。
就此时此刻而言,虽然在过往历史上,后人感觉英法火烧圆明园更为可恶,实际上当下民众更加气愤于俄国侵占上百万平方公里的领土。
现在又觊觎东北,怎能不让人痛恨。而且日本在战前的外交上做得比较到位,开战不久就声明:此次战争目的是为了维护大清的独立,无意于对东北领土的占领。
鬼才相信!但没想到……大清真信了!然后产生了对日本的幻想。结果吗,哼,日本当然想要东北,要不是后来和俄国拼个两败俱伤,肯定立刻就会出兵占领。
李谕一大帮子人一起来到了留学生会馆。会馆里不错所料,果然都在议论前线的战事,不过现在通信落后,所以大家几乎都是猜想。
如果是后世,军迷们能如数家珍般把战场所有武器给你一一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