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到肃州一路荒漠,褐黄的砂石在阳光下白晃晃的十分刺眼。
只有偶尔可见地面上有浅浅的绿色显示夏天此处或有青草。
啃食着草皮的鹿群被马蹄声吓得跑远,然后停在远处探头探脑。
朱柏停下朝张玉咧嘴笑:“打几头鹿带上,晚上就不用啃干膜了。”
张玉说:“殿下这个主意不错。微臣……”
朱柏打断他:“叔。你叫错了。”
他们从高台站出来之前就说好,在回到甘州之前,张玉和朱柏以叔侄相称,其他人都是他们家请的护卫。
张玉犹豫了一下才硬着头皮说:“知道了。”
张玉带着几个人不到半柱香时间就拖了五头鹿回来,然后分成数块给众人驮在马背上,继续向肃州城进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肃州城土黄色的城墙在如血的残阳里变成了朱红色,让朱柏有一种错觉,自己这会儿不是奔向偏远的西北关隘,而是回到了应天皇城外,他的家门口。
家……
他想不到有一天自己真的会把那个皇宫当成家,而且还会如此思念它。
他以为自己会贪恋这种风一样刮过荒野不受拘束,彻底自由的感觉。
或许只是想念那寝宫舒适的床和亲娘了……
朱柏用力眨了眨眼,像是这样就能把心中的杂念摒除。
肃州的城墙只是用来挡住风沙的,所以既没有城门,也没有守卫。
朱柏他们长驱直入,在肃州城里最大客栈前停下。
猛然起了一阵大风,夹杂着泥沙灰尘,遮天蔽日,吹得人睁不开眼。
张玉和富贵他们下意识就围成一圈,挡住风沙,把朱柏围在中间。
风沙过后,朱柏瞥见不远处有几个牵着马的人盯着他们,看那装扮多半是蒙古人。
啧啧啧。果然一个不小心就会露馅。
一刻都不能掉以轻心。
朱柏暗暗咂嘴,往客栈里面跑:“啊,叔,我们终于可以吃上一顿好饭了。”
张玉艰难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可不是吗?”
朱柏每叫他一声“叔”他就觉得自己离阎王殿又近了一步。
朱柏东看看西看看。
富贵嘴里一边叫着“少爷慢点”,一边走到柜台上拍下一锭银子,要了单人房两间,单人房一间,四人间十二间。
亲军都尉把鹿肉交给伙计帮忙烹饪。
朱柏趴在柜台上说:“我要吃烤鹿肉,孜然炒鹿肉。”
然后看向张玉,示意他配合演出。
张玉又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好好好。掌柜自会帮忙处理。”
大家上去各自休息了半个时辰,下来吃饭。
此刻大堂里热闹非凡,什么打扮的人都有。
有戴白色小帽的,有围着头巾的和戴翼善冠的。
这会儿两拨人在吵架,大家脸上都带着红晕明显有些醉意了。
一拨人是汉族人,其中一个中年人说:“嘉峪关外就不是我华夏的土地,那边的人尽是蛮夷之人,茹毛饮血,吃生肉,不知礼,不可教。”
另一拨人明显是色目人,有个褐发琉璃目的年轻人冷笑:“呵呵,你们这些井底之蛙,以为天下就只有大明,再无别处。天下礼教除了儒家就再无别家礼法。大明的礼法,只适合于大明子民。别国之人为何不能遵从自己的礼法?为何一定要跟你们相同。”
朱柏精神一振:呦吼,新奇。我来这里几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深刻的讨论。
这就是东西方文化的碰撞,真正触及封建精神的讨论。
这种情况只有可能在这三不管的地区才有可能出现,在大明别处,或是出了大明都不可能。
毕竟在老朱眼里,挑战儒家礼教就是挑战皇权,是要杀头的。
张玉他们抿嘴,不住的拿眼睛去瞟,生怕朱柏听得生气,忍不住发怒暴露身份。
朱柏却笑嘻嘻找了个能听见声音看见全貌的却又偏僻的角落坐下,继续听他们讨论。
张玉他们暗暗叹气:忘记了,咱家这个“小阎王”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虽然他是王爷,照道理应该是皇权最坚定的维护者,可是他却能心平气和,置身事外的看热闹。
朱柏冲张玉朝自己身边的座位抬了抬下巴,暗示他坐在旁边。
张玉暗暗在心里朝朱柏拱手告罪之后才敢过去坐下。
其他人被张玉赶鸭子上架的表情逗得个个偷笑,然后默默在朱柏外围的桌子,八人一桌坐下,围成了一个小圈。
一个伙计跑出来擦桌子问张玉:“老爷们想吃点什么。”
这伙计只比朱柏略大几岁,还是半大的孩子。
大眼睛长睫毛,高高的鼻子,头发卷卷的,一看就是个维吾尔族人。
张玉说:“我们有鹿肉,其他随便上点主食和瓜果蔬菜就好。”
朱柏问
;“你叫什么。”
那伙计说:“回少爷,我叫哈迪尔。”
那边两帮人还在激烈的讨论中。
汉族中年人:“只有我大明的儒家礼法才是正统礼法教出的人才知书达理,是个正常人。我大明的猴子都比蛮夷人要开化。元朝人就是蛮夷中的典范,以人肉为食,跟豺狼虎豹无异。”
色目年轻人:“呵呵,大明净是你这种故步自封,自以为是的蠢货。野兽都比你们聪明,都知道哪里有食物就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