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大早就收到你妹妹打来的电话,说昨晚你奶奶出了点意外,连夜送去医院了,她找不到你,让我通知你。”老班一字一句地说着,眼神有些担忧。
时尧越听到后面,脸色越紧绷,最后焦急地说:“老师,我得请假去看看。”
“好,路上注意安全。”老班知道事情的紧急,没有再耽搁他的时间。
时尧回座位上拿了手机和校卡就匆匆跑了出去,周围的人都疑惑地看着他。
他一边给陆苗打电话,一边不停地跑到校门口。
铃声响了一会,对方就接通了。
“陆苗,奶奶现在怎样了?”时尧喘着气问。
“还……还在抢救中。”陆苗已经断断续续地哭了好几个小时,这时候她的声音沙哑得可怕。
“你在那等着,我现在过来。”时尧快速说完,刚好就到了校门口。
周围看了看,对面刚好有几个开摩托车载客的中年男人,时尧急忙跑过去,连价格也没问,只说了一句:“去医院,快一点。”
男人见他神色焦急,也利索得递给他头盔戴上,立马踩下油门发动车子。
五分钟左右就到了医院,时尧给了一张二十块也没要找零,迈开腿就跑进了医院。
五月份的边县已经很炎热,时尧这一路跑来早已经满头大汗,迎面撞上医院的冷意,让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抢救室在紧靠急诊大厅,空荡的过道不断传来小孩的哭闹声。
时尧一眼就看到坐在抢救室对面椅子上的陆苗,她低垂着脑袋,怔怔地看着抢救室大门。
他跑了过去,皱着眉问她:“怎么回事?奶奶怎么会突然这样?”
陆苗抬起头看着他,眼睛肿胀得像个核桃,此时又流着泪,哽咽着说:“昨……昨晚睡觉前还好的,但是半夜的时候她应……应该下楼上厕所,结果摔下楼梯了……”
“奶奶应该有喊我的……但……但是我听不到,对不起——对不起。”
陆苗本来还只是无声地流着眼泪,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三点多的时候醒了,看到奶奶不在旁边,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回来,我就下楼去看,结……结果奶奶就躺在楼梯口那里,额头上流了好……好多的血,怎么喊她都不醒……”
陆苗一边说一边用手狠狠地擦眼泪,可擦不完的泪珠子还是一颗一颗地滚到了地上,也砸在了时尧的心上。
两人很久没见了,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争吵也被时间消磨得所剩无几。
从来没有见过她哭得那么伤心,像是要把眼泪都榨干、把心都要哭碎一样,时尧紧拧着眉,安慰她说:“陆苗,别哭了,不是你的错。”
确实不是她的错,天灾人祸、生死无常。
陆苗也知道自己这样哭很不吉利,但是她真的忍不住,她早就过了爱哭的年龄,但是自责和担忧只能以眼泪的形式宣泄出来。
看了看闪了红光的“抢救中”三个字,她用力地攥紧手,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中,用痛感来缓释泪意。
时尧知道劝不住她,也任由她发泄着。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走到一旁给赵禾打了个电话。
“奶奶昨晚摔下楼梯了,现在在抢救,你们立刻回来。”时尧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
对方停顿了好一会,最后才说:“好。”
时尧挂断电话,走回到陆苗身边,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
双腿弯曲分开,两只手肘撑在膝盖上,懊恼地抹了一把脸,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抢救室的大门。
一个小时后,“抢救中”三个字的红光熄灭,抢救室的大门终于打开。
时尧反应过来立刻走上前去,陆苗也在困顿中回过神来,站起来走到时尧旁边。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眼里充满遗憾之色,对着时尧和陆苗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送过来太迟……”
陆苗听到后身体猛地一抖,瞳孔迸发出害怕和不可置信,不断地摇着头呢喃:“奶奶……奶奶——”
时尧也好不了多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红了眼眶,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样。
医生也不忍心看到他们这样,只好安慰着说:“先转到重症监护室里,你们守着吧,或许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拍了拍时尧的肩,然后离开了。
随后,护士就推着戴着呼吸器的老人出来,时尧和陆苗一路追着到病房里。
安顿好老人,护士跟两人说了一些注意事项和安慰的话,就离开了。
时尧和陆苗坐在床边,看着面容苍老、身体枯瘦的老人。
她额头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了,留下一块纱布包扎着,上面隐隐渗着血水。
时尧看着面前的老人,第一次反应过来她原来已经快八十岁了,这些年她的身体就已经不太好了。
可是,他还总是惹她生气。
愧疚、悔恨、伤痛如翻涌的浪潮,一波又一波地将他淹没。
陆苗握着胡惜花枯槁的手,摩挲着上面的老茧,一
声一声地抽泣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太阳已经高悬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喷射出来的炙热阳光像是要把边县这个小县城都融化掉一样。
病房里开着温度合适的空调,周围都无比地静谧,只有空调送风口吹出的风在呼呼作响。
两人没有吃午饭,也感受不到饿,全身的感觉都集中在那颗抽痛的心上。
忽然,老人的手指抽动了一下,陆苗一下子就发现了,轻轻地唤了声:“奶奶?”
时尧听到她的声音,也下意识地看向老人的脸。
胡惜花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看着旁边的两人。
陆苗见她终于醒了,激动得又冒出了泪花。
“奶奶,你感觉怎么样了?”时尧也红着眼睛喊她。
老人的呼吸很微弱,全身的力气都抽干了,只能动一个指头,她想摸摸两个孩子的脸都做不到。
“时尧……苗苗,别……哭……”老人用尽全力才说完这几个字,毫无血色的嘴唇哆嗦着。
一句“别哭”,时尧和陆苗瞬间流了眼泪。
“时……照顾好……妹妹,考上——”
她还想说“时尧考上好的大学让奶奶高兴一下”、还想说“苗苗以后就要听爸妈和哥哥的话”、还想说“大强什么时候回来”……
“滴——滴——”呼吸机上显示出一条绿色直线。
老人的嘴半开着,一句话没说完就断了气。
“奶奶——”
“奶奶!”
空荡的病房一下子爆发出凄惨的哭声。
“在一生中,人们不停地把自己的心一片片撕下来给爱你的人。
所以,一旦生命终结的时刻来临,
丧钟在敲响,
就会牵挂你的每一片心,而不愿离开尘世。”
——《桐花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