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京州那家茶叶公司的详细地址,祁同伟不费吹灰之力,就找上了门。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进去后刚一张口,就被人拿着扫把轰了出来,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我们公司不欢迎红山乡紫溪村的人,你识相点快滚。”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来找你们老板道歉的。”祁同伟又欲往里走。
“没那个必要,你滚远点,别出现在我们老板面前,就是最好的道歉。”几个公司职员堵住大门,死活不让进。
“不让我见你们老板,那我今天就不走了。”祁同伟倔劲上来了,一屁股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你这人怎么回事,长的一表人才,看起来应该还是个干部,怎么也会耍赖?”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办法,是乡里领导派我来的,不见到你们老板,我回去交不了差。”
“那随便你,爱坐多久坐多久,但我提醒一句,你最好别进来,要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领头的职员隔空挥了挥手里的扫把,吓唬祁同伟。
三月的太阳虽然不算毒,但晒得时间长了,依然会让人受不了,一会的功夫,祁同伟就觉得有些扛不住。
他倒是想找个机会冲进去,可两个人高马大的公司职员,守在大门口死死盯着他,就算强行进去了,也不知道总经理办公室的具体方位。
估计还没见到人就会被抓住,行不通。
唉,这两个门神,上班不用干活的嘛,难道都是关系户?
要不然,干脆把自己晒晕,用诚意感动对方,说不定能换取见面的机会。
念头刚起,就被祁同伟自我否决了,那是电视剧里的情节,太老套了,未必有用。
他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来个以退为进。
祁同伟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对看门的职员道:“不让进就算了,我先回去休息一下,等养好了精神,下午再来。”
说完便背着包离开了,但他其实并没有走远,而是绕了个圈子,又回到公司外面的绿化带里,躲在一棵树后观察情况。
不一会,三楼窗户伸出个光溜溜的脑袋,祁同伟赶紧从包里拿出照片对比,发现此人正是茶叶公司老总吴天德。
只听他对楼下喊道:“张强,那个紫溪村的人是不是走了?”
名叫张强的职员赶紧跑出来回道:“吴总,走是走了,不过他说,回去养精蓄锐,下午还要来。”
“唉,真是个神经病,那你们也回自己的办公室歇会,等下午他来了,继续盯着。”
嘿嘿,机会来了。
祁同伟连忙跑进马路对面的旅馆,开了个钟点房,再出来的时候,已经变了个人。
白衬衣换成体恤衫,原本三七开的发型,现在梳成了大背头,背包也丢在房间里,只单独拿了个文件夹,鼻梁上还挂着一副墨镜。
果然,祁同伟再次走进茶叶公司的大门后,不再有人阻拦,就连刚刚还一起赶过他的前台小姐,也没认出来。
“先生你好,请问你找谁?”
“我家是开茶庄的,有好几家店,找你们吴总谈谈购买茶叶的事情。”
“请问有预约嘛?”
“我和吴总已经通过电话了,他让我直接上去找他。”
“哦,跟我来吧。”前台小姐不疑有诈,起身带路。
“不用麻烦。”祁同伟摆摆手,示意她坐下,“我和你们吴总是老相识,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自己上去就可以了。”
“你是?”吴天德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看着祁同伟的眼神既有些疑惑,又带着一丝警惕。
“吴总,我是来和你谈生意的,这是我茶园产的新茶。”祁同伟从文件夹里取出一小袋茶叶,摆在吴天德的办公室上。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只收购新鲜的茶叶,不要成品茶。”
“我明白,只是希望吴总鉴定一下,如果觉得可以,要新鲜茶叶也行。”
吴天德用手指捏起几片茶叶,看了几眼,态度立马端正起来,他拿出个精致的玻璃杯,泡上后反复闻了闻,又喝了一小口。
“你这茶是碧螺春,可惜不够正宗,差了那么一点点。”
“吴总不愧是业内一等一的行家,一眼就看出了名堂,这是碧螺春的茶树,但茶园不在原产地。”祁同伟恭维道。
“呵呵。”吴天德很受用,笑道:“我干这行二十多年了,多少还是有些见解。”
“正宗的碧螺春,是茶树和果树混栽在一起,所以会隐隐带着一丝果味的清香,你的茶没有。不过话说回来,这茶也挺不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茶园的地理条件应该和原产地差不多,而且没有使用化肥农药,还是原生态。”
“太厉害了。”祁同伟夸赞道。
“我的茶园建在海拔两百米左右的山腰上,山上土质疏松,面前有河,环境湿润,水气充足,而且日照时间适中,和原产地八九不离十。”
“唉。”听了这话
,吴天德叹了口气,道:“其实这样的地方我曾经也找到过一个,连茶树都种下去了,只可惜……”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小伙子,我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还有,你的茶园在哪,有多大面积?”
祁同伟迟疑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直接摊牌:“吴总,我叫祁同伟,我的茶园在金山县红山乡紫溪村,这茶就是从吴总当年种下的茶树上摘得。”
“什么?”吴天德脸色大变,认真打量了祁同伟一番,“到底还是让你溜进来了。”
“不过没用,我不和紫溪村的人打交道,你还是走吧,多少给自己留点体面,也省的我叫人。”
“吴总你别急,其实我并不是紫溪村的人。”祁同伟按照计划,拿出了以前用过的工作证。
“我是汉东大学政法系毕业的研究生,毕业后分到金山县司法局,现在到紫溪村,是去扶贫的。”
吴天德接过工作证,认真看了一遍,问道:“这么说,你不是林有田派来的?”
“开玩笑,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政法干部,人事档案存在省里,他林有田连个编制都没有,也配指使我?
吴总,实话跟你说吧,我下去之后,发现林有田这个人问题不小,正在调查他贪污的证据,今天过来,不仅是希望吴总你能重启茶园,还想搞清楚当年你为什么会放弃茶园,林有田在中间做了什么,是否有违法乱纪的行为?”
“唉,说起来都是泪啊。”吴天德打开一盒华子,递向祁同伟,“祁干部,你抽烟不?”
“叫我小祁就行,平时不怎么抽,但可以陪你玩一支。”
烟雾缭绕中,吴天德聊起了往事。
原来当年,吴天德在紫溪村茶园前后一共投进了四十六万,后来修桥出现事故,款子不够了,他非常着急,一度打算自己垫资,把剩下的桥修完。
但他是个生意人,不可能白花这个钱,于是就和村委会商量,希望改变茶园的收入分成,从五五开,改为六四开。
按说这也要求并不过分,没想到林有田死都不肯答应,他吃准了茶叶公司已经投了四十多万,不会轻易放弃茶园,所以一定还会再无偿拿钱来修桥。
好话说了不少,礼也送了,事情始终谈不下来,吴天德就觉得紫溪村营商条件太差,不能长期合作,盛怒之下,来了个鱼死网破,直接毁约,代价是放弃茶园,前期投入全部打了水漂。
吴天德走的时候,撂下一句话:只要林有田还是村主任,就不会再踏入紫溪村半步。
祁同伟敏锐的注意到,昨天乡党委书记郑华军也对自己说过这句话,但是和吴天德描述的有出路。
郑华军漏掉了“林有田还是村主任”这个前提,也不知他是疏忽了,还是刻意为之。
“吴总,你的意思是,如果林有田下台了,你就肯回紫溪村重启茶园?”
“我可没说这话。”吴天德直接否认了。
“两年前,我公司不像现在这么大,四十六万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小数目,因为这件事,多年的合作伙伴和我大吵一场,分道扬镳了。紫溪村对我伤害太大,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那里了。”
“吴总,你是不是再考虑一下,错的是林有田那一小撮人,而不是全体紫溪村民,他们的生活太穷太苦了,真的需要这个茶园。”祁同伟还在争取。
“小祁,我虽然没有从政,但在官场上也有不少朋友,多少了解一些情况。一般年轻干部下基层,都是去混履历的,不需要两年就会调回去提拔。”
“你的条件比绝大多数人都好多的,没必要费那个劲,混到调动就行了,至于紫溪村村民过的怎么样,和你并没有太大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