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搁在以往,赵裕纵然犹豫不决,但如此一说,他多半也就点头答应了,可这回任由在场几人磨破了嘴皮,也迟迟等不来答话。
看他的态度,众人渐渐回过味来,不满道:“赵裕,你这是什么意思,当初咱们可是都说好的,你押下粮草,我们高价倒卖,价钱都谈成了,这时候你想反悔,那不能够!你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这世上哪有人是这么做生意的!”
“周老爷,你说话也得公道些。”
赵裕看他一眼,神色越来越冷:“平日你们做什么说什么,本官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多管,但你们也别太欺人太甚,这是我赵府,不是你们手底下的商铺!”
这话在他心里憋了太久,说的也格外怒火中烧。
赵裕出身不好,好不容易爬到如今这个位置,自然不会满足于区区太守,可他想往高了走,那就免不得要和这些人打交道,这群商贾嫌恶赵裕出身贫寒,胆小如鼠,做事拖泥带水,赵裕也一样看不起他们大字不识,举止粗鄙,简直是一群蠢货。
他刚来青州一带任职时,就因为毫无根基,没少被这些地头蛇欺压,加上这两年江南水运繁荣,做商的大捞一笔,自然不会把一个小官放在眼里,连着好几年,这群人都恨不得骑在他头上撒野,实在无法无天!
有多少回,赵裕忍了又忍,若不是看在有利可图的份上,若不是为着巴结上头,不好把事情闹得太僵,他早就翻脸了!眼下王自衡没了,贺昀又毫发无伤,他反倒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日日担忧,吃力不讨好。
赵裕本就一身麻烦事,正是最自顾不暇的时候,他派下属过去好心提醒,这几个蠢货非但不领情,还这般没有眼力见,竟然还敢闹到眼前来,此刻仍不肯罢休:
“什么叫我们欺人太甚?当初咱们兄弟几个要做大买卖,是你看着眼红,自己找不着好路子,又是说好话又是塞银子的,我们看你可怜,这才点头,愿意给你分一杯羹,这眼看着第二批粮草就运出去了,你想起来开仓放粮了,是何居心!”
这人说的头头是道,执迷不悟:“这话说得好听些,是你担心贺昀对我们不利,可说的不好听些,不就是找个由头断我们财路吗?赵裕,你是什么人,我们兄弟几个可是清清楚楚,这样泼天的富贵你也舍得扔?别不是在外头联络了什么旁的生意,这才想着毁约吧?”
那周老爷也道:“我看也是!咱们这位赵大人啊,好端端的,怎会平白无故转了性子,人都饿死了你想起来搏名声了,又是放粮又要施粥的,外头的百姓又不是瞎子,你这时候做些表面功夫又有什么用?”
赵裕听得青筋直跳,决然道:“本官心意已定,你不必多说,我赵裕为着你们几个,做的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孰是孰非,往后自有定夺,今日我就把话撂这儿,贺昀不日便到青州,他是个不好啃的硬骨头,本官尚且都没办法,你们更应付不来!若你们还肯动动脑子,就赶紧收手避避风头,否则等他把人抓去,送到大理寺,那时就是玉皇大帝来了也救不了!”
“赵裕!”
周老爷拍案而起:“这话你从前怎么不说,这时候要我们自己看着办了,是想撇清关系不成!”
原本另外几个富商听的云里雾里,还有些不解其意呢,此刻听他一说,顿时明白赵裕的言下之意,一个个都黑了脸色,很不满意:“赵大人,过河拆桥,怕是不好吧?”
索性都已闹到这个份儿上,赵裕冷笑一声,干脆把话都说明白:“你这话说的真有意思,该说的话本官都说尽了,是你们自己油盐不进,大难临头,不想着自保,还惦记着那点金银,本官可是千般万般的劝阻,你们可有人听了?既如此,那我赵裕自然要明哲保身,不可就此消磨!”
大夏律法规定,若有朝中官员犯事,惩处一向是极重的。赵裕心知贺昀恐怕起了疑心,到时查到自己头上,就算能保住性命,这几十年的心血也全都白费。可这几个买卖人不同,他们就是个平头百姓,最多不过是查抄家产,往后若想做生意,也无甚影响,自然可以铤而走险。
左右这算来算去,都是他自己最不合适,赵裕懒得再管这些废物,正起身要走,那周老爷忽的一拦他,笑道:“赵大人可别忘了,如今咱们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想丢下我们不管,那可不能够。”
“李大人的门路不是这么好走的,我们兄弟几个可没少为你说好话,若赵大人执意不管不顾,冷心冷血,那我们只好去信给太守,就说你现下看不上咱们这点儿小财小利,往后的事也不愿参与了,至于寿诞,不如就此作罢吧!”
这李太守掌管江南,是赵裕挤破了脑袋都想巴结的人,若能得此人庇护,往后办事可以省不少力气,王自衡的城门一事,也是因此而起,这些商贾仗着和这位太守有几分交情,说出来的话,实打实的就是威胁了。
可偏偏赵裕还真惹不起这位贵人,此刻满屋寂静,气氛不上不下,那周老爷就在一旁看着,满脸戏谑。
赵裕沉默许久,久到足以勉强压下怒火,足以软和态度,忍气吞声的端出一
副笑脸来,他是恨,但时机不到,暂且不能撕破脸皮,只好声称误会,又自甘被这几人冷嘲热讽,折辱一番,最终也就算了。
等人都散尽了,这大雨才落下来,豆大雨点砸在园子里,激起一层白雾。
连廊下,赵裕长出一口气,召那下属上前,借着雨声阻挡,说话也影影绰绰的,叫人听不真切:“如今形势不好了,你去找些人,想个法子,把咱们的罪名都扔到那几个蠢货身上去。”
闻言,属下大惊,犹豫不决:“大人,这些商贾在青州很有势力,又同李大人牵连瓜葛,若咱们这么办了,恐怕有些不妥吧?”
“叫你去就赶紧去,本官自有安排!”
赵裕一骂,这属下一缩头,赶紧灰溜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