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太守府。
与王家粗枝大叶的财气不同,这太守府不争门面,在外头瞧着就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宅子,里头却别有洞天,三步一景,飞檐青瓦,一看便是找人花心思修缮出来的。
而这青州离沧云不远,顾知微一行人又故意没有藏着消息,此刻紧赶慢赶的,自己手下这事可算是穿到赵裕耳朵里了,就见他安坐于正厅之上,眼神尖锐,身形消瘦,起身走路时晃晃悠悠,大概是脚上有些隐疾。
刚用过晚膳,屋里的熏炉点着,满室都是醒神的龙脑香。赵裕原本正和几个心腹门客围茶叙话,见下人匆匆忙忙进来,他脸色不悦,听完回话,神情更加不好:“王自衡好歹也是一个县令,他说抓就抓,怎会如此,这贺昀到底是什么来头!”
赵裕从前只是听说过此人传言,见众人都对这贺昀满口赞誉,又是称他做事正派,又是赞他清明英勇,是一个顶好的正人君子。可他自认活了几十年,还没见过什么从里到外都是一片干净的好人,实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以为这传言不过是夸大其词,有意造势。
当时听说京城派了人下来,他还大放厥词,很不在乎,只道世人都爱金银财宝,就没有银子说和不了的事情,这才叫王自衡早早备下厚礼,只要贺昀有所不悦,便拿银两去堵他的嘴。
可没成想这回碰见了硬茬,好言好语,金银财宝,美貌姬妾这人一概不要,赵裕气的一撂茶杯,只觉得得不偿失。
不为着别的,就因为放眼满江南,凡是赵裕能用的人手里头,唯有王自衡最听话,脑子活络又会办事,这几年多少回赵裕抹不开面子,都是王自衡点头哈腰去做的,没了他,自己往后想办什么事都差点力道!
门客一看赵裕脸色,在一旁不紧不慢道:“看来这贺昀是个铁面无私之人,大人从前用来应对旁的京官的法子,恐怕是不能用了,为今之计,不必管此人是何来头,大人只需记住,他这一趟是为了治理水患,江南一带都得排查再三,眼下他已出了沧云,不日便会抵达青州,大人早晚是要和他碰面的。”
赵裕只觉得烦闷:“那又如何,我乃赵太守!若他敢对我为难,我即刻就写折子上奏弹劾,还能怕他不成!”
“若是搁在平时,咱们自然不怕,”
门客一起身,给他添了茶,笑道:“大人不妨想想,王自衡为何会被抓?”
经他一提,赵裕果然眉间一跳,转过弯来了:“别不是,别不是贺昀发觉了内情吧?”
“王自衡既会被定罪,那就是被贺昀审过了的,他走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他的嘴严不严,有没有说出那些银子从何而来,有没有交代城门之事,最为重要的,有没有供出大人您。”
门客这话,就如同一把小刀,一下下割在赵裕心上,割下他的血肉,叫他从此难安。
“那该如何是好?”
赵裕眼中寒光四起,门客心领神会,笑着替他答话:“依小人之见,与其等人到了任他宰割,不如咱们主动出击,斩草除根,趁着贺昀尚且在路上,咱们神不知鬼不觉的料理了他。”
二人一拍即合,赵裕转头就找人过来,一个个精挑细选过,都是他信得过,身手又好的,在那门客提点下,命他们穿上最破旧不堪的衣裳,脸上摸满了淤泥灰土,头发一乱,看着还真像是个流民模样。
于是这十几人便领命动身,迎着贺昀南下的路程一道迎下去,三日都不到,两方便在林间官道碰上了。
这时三人已上路几天,疲惫不堪,正在马车旁修整,暂且还没发觉不妥,贺昀打好水带回来,顾知微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呢,就听不远处的草丛居然窸窸窣窣响起来,一个接一个的,蹿出来不少人,口中连连大喊:“狗官,我杀了你!”
啪嗒一声,水囊落地,这群人各个凶神恶煞,手中高举大刀,拔腿就往这头冲!顾知微大惊,被傅砚修眼疾手快掩在身后,就见他神色冷峻,看着随从的侍卫一应而出,这些人平日守护皇城,受过特训,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真打起来,绝对是占上风的。
可出乎三人意料的,这伙暴民竟格外难缠,他们倒是会打,仗着此地地形特殊,四处都是一人高的草丛,眼看着和侍卫胶着起来,迟迟定不了结果。
顾知微察觉到不对,傅砚修也道:“若是流民,不该有此身手。”
“娘娘且看,这些人虽身着布衣,但气力很足,”傅砚修抬手一点,又道:“还有这几个,看起手的招式颇有章法,一看就是从小练起来的,若是寻常人,在皇城侍卫手底下,只有被打的份。”
见顾知微面露担忧,他又道:“不过也无妨,就算是假的,他们也成不了事。”
话音刚落,就见几个侍卫摸清路子,蓄势待发,长枪而出,那几人躲避无法,又不敢硬来,被疼的龇牙咧嘴,满脸灰白,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尽数被扣下了。
见势不好,几人对视一眼,连连高呼:“我不过是平民百姓,在此遭灾无家可回,一条贱命,你们要杀就杀,要剐就剐,死了也不足为惜,只恨不能亲
手斩下你们这些无耻狗官的项上人头,为我那流亡在外,失了性命的妻子报仇雪恨!”
他这么不分青红皂白一说,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顾知微心里有数,她冷笑一声,抓起其中一人的手,厉声质问:“你们也不必装了,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既说自己是平民百姓,那手上的老茧从何而来,这可与种地打铁的不同啊,分明是常年习武,摸刀拿棍才能留下的!”
这人被问的一愣,又见她捡起他们的佩刀:“这刀乃精铁所制,一把可抵五两银子,若你们真食不果腹,饿的前胸贴后背,早就把这东西当了买馒头吃去了!更何况这刀乃兵部下发,只有地方官吏身边的才能配上几把,在这儿装流民,你们糊弄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