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案她和谢翊都不曾插手,但诸多纠葛看在眼中,是非没有那么容易评定,眼见也未必为实,回宫路上,二人在马车中,都在垂眼思索,一室寂静。
良久,谢翊抬起头来,拿不定主意,只好问:“母后,方才在大殿上,儿臣瞧着周家哥儿的神情不像作假,倒是那女子很会卖弄柔弱,惹人可怜,别不是在有意骗人吧?”
小皇帝年纪还小,能想到这一层已是了不得,见他轻易看穿了蕊娘的面目,顾知微很是诧异,笑道:“翊儿近来长进不少啊,识人已足够了。”
其实若要细细想来,谢翊有所怀疑也是应该。这周家哥儿是纨绔霸道不假,可他有贼心没贼胆,方才被人家一吓唬就冷汗津津,连连求饶,大概是真的不敢闹出人命来,周氏是有些势力,但也远远达不到只手遮天,这些年若周家哥儿闯出大祸,就是他想瞒也瞒不住。
再者说,这桃蕊看似凄惨可怜,没有心计城府,可妙音坊是什么地方,单纯善良的女子进去,不被剥一层皮是万万活不下来的,能信她纯白如纸的,除了周家那个没有脑子的还能有谁?桃蕊今日前来,保不齐就是算计好了这事,一来不想蹚这趟浑水,担心惹上什么麻烦,二来便是如那周家哥儿殿上所说,是有人背后指使挑唆。
想到此处,顾知微又补充道:“翊儿放心吧,这事闹到如此地步,他们没有一个能摘干净的,母后早已派人去暗中盯着那桃蕊,她若有鬼,定会露出马脚。”
果不其然,顾知微一语中的,又猜在了点子上。
这会儿已是深夜,与萧条的街景不同,妙音坊正是热闹的时候,因桃蕊喉疾未愈,又牵连了官司,坊里特许她今夜不必见客,早早便在后院熄了灯,屋内只留一盏小小的烛台,她出神的在桌边坐着,心情复杂,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
忽的,窗边传来轻响,桃蕊浑身一抖,似有所感,还不等她喊人,就见落的锁被悄悄撬开了,来人一身黑衣,融在夜色里,与她的卧房格格不入。
这人是个男子,站着看她一眼,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不咸不淡撂在桃蕊手边:“事办的不错,这是主人赏你的。”
借着微光,桃蕊银钱在手,她细细抚摸几下,心中安定:“替我谢谢主人,桃蕊若非主人指点,也没有这个心思能成事。”
“不着急,”
那人又道:“此事成是成了,但怕宫里起疑,往后查到你这儿也不是个法子,主人让你收拾好东西,趁着今晚便撤离京城,万万不可暴露踪迹,也不能露面冒尖,记住了吗?”
他话音一顿,又补充道:“主人可不是好糊弄的,你往后安安分分当个哑巴,把这事烂在肚子里,还能留你一条命在,若你敢说与旁人叫主人知道了,他捏死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到了那时,你也就没有几天活路了,听明白了吗?”
桃蕊又是一抖,寒意顺着脊背窜上来,她哆嗦一下,连忙点头答应,见状,这人便不再多言,妙音坊到底是个是非之地,人多眼杂,他不宜久留,草草交代了几句就翻窗走了。
等彻底没了踪影,桃蕊长出一口气,赶紧依照吩咐,转头回去收拾金银细软,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就是她前半生积攒下来所有的积蓄了,她数着银票,想着给自己赎身,又想着打点妙音坊里的妈妈,等东西都准备好,外头的人声也渐渐静了下来。
就在此时,窗叶又是一动,她还以为是外头风大,并未放在心上,等走过去查看时,忽然眼前一黑,双腿酸软,脖颈钝痛,已然被人打昏了过去。
这回来的不是外人,正是顾知微派来的暗探,他一直未曾走远,躲在暗处将方才一幕幕尽收眼底,心知这女子身份可疑,他怕放走了人,往后大海捞针,再不好追查,干脆把人打的昏迷不醒,又在屋里做出一副人去楼空的模样,扛着桃蕊便跑了。
次日一早,谢翊刚刚睁眼,就被春彩急急带到慈宁宫,顾知微在一旁坐着,面容有些憔悴,她手下动作未停,折子墨迹未干,显然还在头疼。
谢翊一愣:“母后这是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春彩往外头一指,谢翊定睛一看,那树下被束住了手脚,连连挣扎,跪着流泪的不正是昨日那个桃蕊!他惊讶道:“母后,她怎么被绑到慈宁宫来了?”
春彩没好气道:“她身份不明,说话真假参半,娘娘放心不下,昨夜派了暗探盯着,哪知正好撞破她同一个黑衣人在妙音坊暗中交易,那人给她塞了不少银票,都够她下半辈子吃穿了,有如此大手笔的,绝非普通人!”
说着,春彩从一旁拿过厚厚一沓银票,谢翊越数心中越冷,他再一看顾知微,忽然就明白了她此刻叫自己过来的用意。
若是寻常事,顾知微大可以自己处置了这桃蕊,要杀要剐,不就是太后娘娘一句话。
可这
事不一样,人命关天,出在天子脚下,京城之内,既是谢翊着手治理管辖的地域,按理说应当比旁的地方更安定清明才是,可经此一案,从官员到百姓,大大小小出了多少问题,先是狱官扯谎,狱卒又严刑拷打,逼着人签字画押,再到蕊娘翻供,哭哭啼啼撕闹了一小天,好不容易定了案,又成了被人收买,有意陷害,这一桩桩一件件叫小皇帝看了,怎能不多想,不寒心?
顾知微叫他过来,是要谢翊看得清楚,他的问题何在,他的手段为何不得用,小皇帝尚且年幼,往后改正的机会还有很多,顾知微没想着拔苗助长,只是要他心里有数,作为帝王,是不能事事如愿的。
顾知微一抬手,叫人拿出桃蕊嘴里的布团,桃蕊发髻凌乱,狼狈不堪,是生生在这儿躺了一宿的,此刻她四处一看,心知不好,只能跪地求饶:“太后娘娘恕罪,还请您看在小女身世凄苦,处境艰难的份上,放小女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