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地方？
画舫安静了片刻，顾怀瑜的声音丝毫未变。
“是一个很冷的地方，我在那里长大，一直到二十岁。”
所以那些零星的碎片记忆都是在凉州吗？
沈姒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有点儿八卦的接着问道：“然后到二十岁，就来京都成了摄政王？”
顾怀瑜嗯了一声。
沈姒绵软的声音时远时近，尾调绵绵的抬起，思索着问道：“那你会不会想家啊？”
“.......”
顾怀瑜轻笑了一声：“偶尔。”
十四岁那年的凉州，是史无前例额的隆冬腊月，他的母妃没有熬过那个冬天，父王过于勤政，在凉州与都尉巡抚有了隔阂，酒后被杀。
后来，顾怀瑜承袭王位，被调往京都。
对他来说，故乡，凉州更多的回忆后来更多的是那个娇俏围着他转的粉团子。
然故人相逢，再无旧日音容。
甚至不记得曾经去过凉州。
沈姒点点头，倒了一杯茅台烧酒，尝着白酒的辛辣，试图去回想顾怀瑜在凉州鹅毛大雪纷飞的冬天喝酒取暖的场景。
那时的顾怀瑜会不会也是一个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小王爷？
身着衮服，披着雪白的狐裘，沾染着边疆的血腥，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
沈姒莫名的期待：“哥哥～你以后有时间的话也带我去凉州看看吧——带我去打猎，带我在凉州到处玩儿。”
小王妃的声音混着酒气，飘飘乎地吹到顾怀瑜的耳畔。
嗲嗲的，可爱得让人心头发软，顾怀瑜从来拒绝不了这样的沈姒。
他笑着点点头：“好，不过还要再等等。”
“唔？”
“等陛下熟悉政务，可以亲政了，我就带你回凉州。”
“那需要多久啊？”沈姒懵懵地问道。
顾怀瑜摇摇头：“不确定。等陛下长大后，不再需要摄政王辅佐处理朝堂政务，哪怕起初会念着旧情让我留在京都，但总有一天会厌倦。”
这就是帝王的权势之术。
顾怀瑜侧过头，虽然看不见，还是准确地望着沈姒的方向：“还政于陛下之后，就可以带着王府所有人，长住凉州。”
沈姒听得有些惊讶：“啊？我们不留在京都吗？”
顾怀瑜不答反问道：“姒姒喜欢京都吗？”
喜欢这个困住她大半生的地方吗？
“也不是。”沈姒喝得有点晕，双手捧着头，支在膝盖上。
夜风习习吹过，温柔又缱绻，虽然有些燥热，拂过脸颊像柔软的轻纱，酥痒勾人。
画舫喧闹的厉害，顾怀瑜听到了沈姒小小的，又清晰的声音。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绵软的吐息，让顾怀瑜可以肯定这句话是沈姒对他说的。
顾怀瑜听得薄唇勾起，玉白修长的手摸索着过去，牵住沈姒的小手。
小手细嫩绵软，却让心口无比的安静。
永顺帝现在年幼，对顾怀瑜无比的依赖，而随着永顺帝的长大，羽翼丰满，能明辨是非后一定会忌惮于顾怀瑜。
顾怀瑜一定不会被留在京城，好一点儿的是顾怀瑜还政，作为藩王回到自己的封地，从此闲云野鹤，不问世事。
坏一点的是，被诛了九族。
因此顾怀瑜想趁着自己还在监国摄政，尽量多地匡扶大梁，留下一个较为稳定的朝廷。
如今天子已经十岁，距离亲政还剩两年，顾怀瑜没有多少时间了。
这一切，终于快要结束了。
“好，到时候带着姒姒走。”
“嗯嗯！”
沈姒开心地点点头，端着烧酒小口小口地喝着。
单纯的喝酒总会过于空乏，沈姒勾勾顾怀瑜的食指：“这种烧酒哥哥你能喝多少啊？”
顾怀瑜温和的回道：“曾经喝醉过一次，喝了也许数只酒囊。”
他当时在冰原上打猎，猎到了一头难得的极低雪狐，深夜和将士们一同把酒言欢，第二日睡到晌午才醒，具体喝了多少，他也不记得了。
沈姒蜜棕色的眼睛咕噜咕噜的转了两圈，语气好奇又期待：“意思是很能喝喽？那你能不能喝给我看看？”
“.......”
“喝嘛喝嘛，我想看看你能够喝多少。”
沈姒的杏眼晶晶亮，像是一个稚子发现好玩儿的东西一样。
这个提议真的是很幼稚。
桌案后面离着四五步远的青衣侍卫，除了留意画舫周围的动向，也不可避免地听到了王妃和王爷的闲谈。
王府的持刀护卫都是顾怀瑜从凉州带来的亲信，几乎是和顾怀瑜一起长大的，见过他的少年意气风发，看到过他的阴郁厌世。
听见小王妃的这句话，侍卫差点乐得压不住嘴角。
这不就是让王爷给小王妃表演个绝活儿，逗她开心？
怎么可能啊！小王妃，他们王爷看上去是那种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昏庸主上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侍卫还没有说服完自己，就听见他们一向稳重自持的王爷淡漠的音调温和道：“好啊，那我喝，姒姒数数，最后到底喝了多少？”
“..........”
顾怀瑜摸索着拿起茶碗，这是北方专门用来喝烧酒的大碗。
沈姒好奇的睁大圆润的杏眼。
她只是小小的喝了几口，就觉得整个嗓子胃都是火辣辣的，烧的难受。
但她看着顾怀瑜连喝了好几碗，神色丝毫未变，秾艳的脸上甚至未染上一层醉酒的酡红。
“哇塞！哥哥你真的可以喝好多！”
沈姒看得杏眼放光。
她看顾怀瑜喝得又不安分地想试试：“我也试试。”
然后拿过顾怀瑜手里的茶碗，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接着沈姒直接捂着脖颈，咳得撕心裂肺，惊天动地。
辣得满脸通红，眼白咳得满是血丝，一头直接栽进了顾怀瑜的怀里。
顾怀瑜被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撞得晃了一下身子，顷刻便稳住了，薄唇轻勾着，神色未变，手摸索着拍着沈姒纤瘦的脊背。
哄小孩儿问道：“是不是喝急了？”
沈姒趴在他怀里，咳得越发猛烈。
烧酒像灼烧的火一样一路从喉管蔓延肺腑，耳畔，传来低低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