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姒从西苑回来的时候，寝殿的蜡烛已经熄了。
顾怀瑜眼疾复发，不能处理政事，睡下的时间比以前早了很多。门口守夜的小太监蹑手蹑脚地凑过来：“王爷已经睡下了。”
沈姒嗯了一声，捏了捏袖摆，确认东西藏好了，脱了绣鞋罗袜，光着脚进了寝殿。
这样动静会小一些，也许不会吵醒顾怀瑜。
寝殿内没有被砸得一地狼藉，除了桌椅有些歪斜，桌案上扔着几个揉皱的纸团，雪白的桑纹纸散乱在桌案上。
月华随着被推开的殿门细缝推了进来，像是隐约窥视着压抑的怒火。
沈姒的动作放得很轻，走到了床边。
床榻上隆起一条绵延起伏的丘陵，顾怀瑜穿着月白的寝衣侧躺在床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乌黑丝滑的长发遮住了耳颈肩背，只露出了苍白的下颌。
沈姒凑进去，看了看白纱下顾怀瑜浓密的长睫，确定他睡着了。
嗯——她的小脸鼓起了。
好像不用哄人了。
那也好，她准备离开，又看到了垂落到脚踏上的锦被。
沈姒轻轻地将被角牵起，下一刻，床上修长的身影有了动静。
顾怀瑜狭长妖冶的凤目睁开了，低垂着，浓密的长睫遮掩住了神色没有说话。
他在等着来人说话。
眼疾复发让他的眼睛看不见，不知道来人是谁，可也非常别扭消极的，不想知道。
沈姒声音乖巧发嗲：“夫君，是我。我来看看你睡了没有。”
顾怀瑜微微撑起了身子，双眼裹缠着白纱，手背扶着床榻，冷白色调的肌肤上绷起青筋，眉宇之间的神色消极倦怠。
他的声音淡漠，唤着：“王妃。”
沈姒的心里紧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顾怀瑜没有喊她“姒宝”，而是喊的王妃。
沈姒膝盖跪在床榻边沿，微微倾着身子：“哥哥我给你掖掖被角，你乖乖睡觉哦。”
她没有问顾怀瑜的眼睛。
回应她的，不是一句温和的“嗯”，而是：“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本王？”
他的雀儿是不是要飞走了？
沈姒捏着柔软的被角，意识到顾怀瑜的声音越发的冷淡。
顾怀瑜——是在发脾气吗？
是觉得他瞎了，自己是故意不来看他的？
头中思绪万千，沈姒还是决定说实话：“我听说哥哥心情不好，怕你打骂我，就想着等你睡着了再来看你。”
她说了一半藏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和藏在袖子里的东西一样说不出口。
还没想好怎么给，就听见顾怀瑜低低地重复道：“打骂？”
“额.........”
“游锦他们说的吧？”顾怀瑜轻笑了一声，嗓音听起来轻飘又空荡：“原来本王生病时，在他们的眼中，不堪与废人疯子无异。”
沈姒意识到话题有点儿不对，顾怀瑜眼疾复发后心情肯定不好，再说这些消极低迷的话，心里肯定越发的难受了。
沈姒笨笨地岔开了话题：“没有，是我自己想多了。”
顾怀瑜转过身，侧躺着不动了。
寝殿寂静。
沈姒轻喊了一声：“哥哥？”
顾怀瑜背对着沈姒，一动不动。
没有回答。
沈姒撑着床，身子凑得更近了一些，绵软的声调抬高了一点：“夫君？”
“你想走就走吧。”
顾怀瑜的声音越发的轻飘。
他的语调听起来平平淡淡，却好像混杂着复杂的情绪。
似乎，所有的人都嫌弃他。
他被抛下留在了原地。
沈姒愣怔了一下，坐在床榻边沿，望着空荡寂静冷清的寝殿。
顾怀瑜什么都看不见，又自己一个人睡在寝殿，会不会也感觉到漆黑一片，非常地害怕孤独呢？
沈姒心中莫名哽地难受，黛眉蹙起，坐着没有动。
这种感觉和她被关在望烟楼的暗房没什么两样，让人皱巴巴的难受。
半晌过后，沈姒又凑过去俯身，在顾怀瑜的耳边轻声说道：“哥哥，我可以留下来陪你吗？”
她的音调很轻，听起来乖巧甜腻，温热的气息吐出去，像片撩人的羽毛一样落在顾怀瑜的耳畔。
顾怀瑜依然没有说话。
好叭。
沈姒的杏眼滴溜转了两圈，发着嗲：“我就在哥哥旁边说，不会占很大地方，也不会出声吵到你的。”
顾怀瑜浑身透着消极厌世，没有说话。
沈姒坐在床榻边上安静地等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宣布道：“那我上来咯～”
她磨磨蹭蹭地脱衣上床，尽量放轻了动作，免得顾怀瑜眼疾复发的心火烧鹅更厉害。
但一屁股抹黑坐下的时候，半个屁屁坐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小手摸索着过去，是顾怀瑜瘦削修长的手背。
救命。
谁来救救她。
沈姒连忙爬起来，将顾怀瑜修长的手捞起来。
她的手纤细娇小，两只手才将顾怀瑜的大手完全的握在怀里，绵软的手指勾着顾怀瑜的一两根清瘦的手指。
沈姒摸了摸，又拍了拍，声音越发的乖巧：“哥哥，对不起。”
顾怀瑜还是没有说话，更透着不用管我，当我死了吧的气息。
沈姒捞着他的大手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心里说着‘不疼不疼’，又轻轻地将顾怀瑜的手放在了身边，塞进被子里掖好。
沈姒躺进被窝里，顾怀瑜面对着她依然没有说话。
为什么一直不说话呢？
顾怀瑜平时睡觉都差不多是平躺着的，而且挺喜欢把她抱进怀里的。
沈姒一转念，想起了自己在望烟楼的暗房，那时候，只要有个人过来抱抱她，她大概会瞬间委屈大哭的吧。
顾怀瑜在黑暗里这么久了，是不是也在等一个抱抱？
沈姒有点害怕，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轻轻凑了过去。
床榻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股芙蓉花香在床榻上氤氲开来。
顾怀瑜搭在身上的瘦削的腕骨上，多了一个芙蓉花的手环，带着夏日里燥热夜风的气息。
沈姒埋在被子里的小脑袋没有看见顾怀瑜修长的手指颤了一下，而后又重新复归于平静。
像是龟裂干涸的河床，空中飘来的水滴不过杯水车薪，徒劳无功罢了。
要抱抱顾怀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