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瑜的步履踩在湿润的青石台阶上,山青连忙打开红色的油纸伞,以免顾怀瑜被打湿。
“今儿王爷怎么回府这么早?”
顾怀瑜凤眸半垂嗯了一声,看着丝缕的雨丝将绯红衣摆洇湿出了几处浪花。
“姒姒怎么样?”他的声音带着几丝疲倦困懒,站在青石台阶上看着远处浓淡不一的天青色。
山青暗道不好,雨天天气阴沉,到处都是灰蒙蒙的。
王爷的郁期最怕这个时候发作。
前年雨季多发的时候,王爷的郁期反复发作长达数月,杀了一大批朝中腐儒。
那时候京都洛阳的百官人人自危,好几个连上数道折子,恨不得立马辞官归隐。
也有的恨不得立马调出京都,前往外省,只为了可以不用时时面见摄政王。
但郁期情绪不稳定时时嗜杀的王爷下朝后第一句就问得“王妃”。
山青不敢怠慢:“王妃醒了之后,在寝殿里用过早膳,喝了道百花莲子羹,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回了自己的院子?
顾怀瑜狭长凤眸神色晦暗不明:“哦?”声音低沉,似是不悦。
山青连忙接着道:“王妃醒来没看见王爷,怕是心情低落。我和游锦去面见王妃,王妃也拒之不见,径直走了。院子那边的丫鬟说,王妃似是哭了,睡得也不安稳。”
顾怀瑜没有说话,长眉凤目淡漠,眼尾卷着几分惫懒,伸出手接着伞滴下坠下的大颗冰凉水珠。
水珠冰凉,凉意透过皮肤渗入骨缝。
沈姒回了自己的院落在顾怀瑜的意料之中,他以为这个粉团子起码会大吵大闹,搁在幼时,怕是摔了一屋子的摆件也不能解气。
竟然是回了院落偷偷哭去了,意料之中的事,顾怀瑜凤眸的阴鸷阴郁翻涌。负手而立静默于青石台阶上,跟着的侍从小厮被顾怀瑜的阴沉吓得气都不敢出。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盏茶,也许是半柱香。
“知行。”顾怀瑜的声音低沉,凤眸满是阴鸷,没关系,自那年在王府没有等到那个说要当他的小王妃的明珠,他就已经心中明了。
他的姒姒是个小骗子。
最会拿一些好听的话骗他。
顾怀瑜扭头看了一眼山青。
山青被看的一哆嗦,有点没有搞懂顾怀瑜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郁期又加重了?
顾怀瑜的唇角勾出一个很轻,满是危险的弧度。
“让游锦将药膳煮了。”郁期让顾怀瑜不爱说话,他的语调速度很慢:“去把香点上。”
雨幕中绯红的身影渐行渐远,转过院墙,消失不见。
雨声突然霹雳哗啦地下大了。
雷声震,让本就睡不安稳的沈姒直接被轰隆的雷声吵醒了。
房里点的明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天色暗沉,刺眼的闪电撕破苍穹,恐怖渗人。
唇舌之间满是干燥,沈姒踉跄起身,赤着脚去桌上端过凉茶咕嘟咕嘟地喝了两盏,才感觉胸腔没有那么干渴。
倒是身上的酸痛饱胀没有那么明显。
舒服了很多。
“坷哒。”
玉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是什么东西被放在了桌上。
沈姒这才抬头看去,屏风外,一袭酞青蓝的身影懒懒的倚靠在椅子上,顾怀瑜坐着的地方没有点明烛,位置落在暗处,只能看见一截小臂和修长的手指。
玉一样的透白,被酞青蓝一衬,越发苍白的不像话。
沈姒刚睡醒没有注意到,但顾怀瑜看上去坐了很久。
气氛安静,顾怀瑜没有说话。
只是那双低垂的凤目看着沈姒,没有说话。
沈姒张张嘴,往日本能地在舌尖上滚动的“哥哥”二字叫不出口,心中难以言喻的情绪涌在喉间,她没说话,抱着茶盏站在原地。
顾怀瑜起身过来,“睡好了?”
沈姒点点头,没有吭声。
她心中恼怒这样的自己,抱着摄政王的大腿,不过是行房而已,在这里拿乔。
脑中的记忆翻滚,清脆的童声“哥哥”后面总会跟着温柔宠溺的“姒宝。”,谢言正笑得温润如玉唤着“姒姒”,交织缠绕,叫人不分清楚。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怀瑜。
是她先不乖的。
顾怀瑜怎么做都是对的。
心中越是慌乱,脸上越是木然。
鱼水之欢的缠绵缱绻,那些床上旖旎的情事她丝毫没有记忆。
什么都想不起来,沈姒的小脸沉静如水,古井无波。
实则心里恨不得扯着头发一头撞死在厚实的床褥上。
她怎么可以什么都忘了!
万一冒犯了顾怀瑜可怎办!她真的是在找死的路上拔足狂奔!
顾怀瑜凤目低垂,视线不知道落在了哪里:“身子好些了?”
沈姒忙乖乖点头。
“记得昨天的事吗?”
房间昏暗,沈姒的杏眼看向顾怀瑜,带着湿润。
心中害怕战栗
,手中的茶盏抱得越发的紧,“记得。”
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手中的瓷杯几乎快要握不住,随时都有脱落的可能。
她记得,是她不乖。
顾怀瑜吃过药膳,又让游锦在殿里点了香,为了压制郁期,药都是用了十足的分量,现在浑身骨缝都是疼的。
随意磕碰两下都能疼的让顾怀瑜发抖。
见沈姒终于出了声,顾怀瑜声线和煦:“府中的事若是感兴趣,可以去跟着任青,开始掌管府中中馈。”
沈姒现在是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这要是答应了怕是死的更快。
她哪敢答应,连忙摇头,“我不感兴趣。”
雨天阴寒,顾怀瑜浑身疼得越发厉害,声音依然还是很柔和:“你也可以做些自己喜欢的事,画画,推牌九,想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只要姒姒高兴就好。”
这是临死前最后的晚餐吗?
沈姒低着头,抱着茶盏,不敢吭声。
雨声滴滴答答,寝殿内越发空旷安静。
顾怀瑜突然伸出手,去牵沈姒,抱着茶盏的小手冰凉,“姒宝。”
我的天?!
沈姒心头一跳,吓得一哆嗦,往后退了一步。
握在掌心的小手被抽出,桌椅发出“哐当”一声,非常响亮。
沈姒吓得更不敢说话了,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被拖出去赶去北镇巡抚司了。
顾怀瑜像是没有听到声响,凤目低垂,遮住了漆黑眸子里的阴鸷。
余光看见沈姒偷偷摸摸地抬头看他,像是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害怕。
害怕又顺从,疏离不敢靠近。
顾怀瑜狭长妖冶的凤眸波光流转,若有所思:“姒姒真的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