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润,黄梅绽。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
朱卿若从小就对宫外的生活,心生憧憬,如今做了皇帝,自然要寻个合适的机会出去走走。
因着先皇年轻时文采斐然,最喜召集京城才子,泛舟江上,纵情山水。
朱卿若有样学样,不惜花费重金修建了一艘龙舟金帆船,帆船威风气派,船身固若金汤,可乘百人,船底还可藏两门火炮。
与其说是帆船,还不如说是战船。
五年筹划,三年竣工,朱卿若甚是满意。
今日是它正式下水的第一天。
吉日良辰,祭天地,祭水神。
朱卿若金冠华袍,身披八团腾龙双凤衔珠镂花披风,衣袍轻扬,手举三炷立香,敬谢天地,感恩苍生。
许知淮着一身苏绣月华,珠光宝气,与陛下一同登船远眺。
朱卿若望着远处水天交接的一线,心生感慨道:“母后您看,水天一色,何其壮观。儿臣小时候听师傅说,比池塘更大的是湖,比湖更广的是江河,比江河更壮阔的是海。儿臣希望有一日能亲眼见一见天之涯海之角,看遍天下。”
十六岁的朱卿若怀揣着一个大大的梦想,她想见天见地见天地灵秀。
许知淮望向女儿,微微点头:“陛下一定能见到的。”
朱卿若展颜一笑,眉目如画,英气逼人。
船行缓缓,江水凛凛。
许知淮先行一步去了船舱饮茶休息,叮嘱秦牧注意四周,切莫大意。
秦牧见太阳正悬当空,取来一把曲柄飞凤金伞,默默撑在手里,站在陛下的身后,替她挡住刺眼的日光。
朱卿若一转身就见他双眸微垂,刚毅如雕刻的脸。
她淡淡回眸,继续远眺高山。
寂静中,一声惊雀起。
声从远处响,箭从暗处来。
秦牧瞬间警觉,双手环住陛下的身子,将他护住。谁知,水面上一声炸雷又响,船身微微倾斜,秦牧下意识地伸手去抓缆绳保持平衡,却被身后的人一记暗刀捅伤臂膀,一股来势汹汹的推力袭来,推倒了秦牧也推倒了朱卿若。
危机乍现。
朱卿若大半个身子悬在半空,睁着一双惊恐的眸子,跌出护栏,摔入滔滔江水之中。
“陛下!”
秦牧一声嘶吼,随之放开缆绳,朝着陛下没水的位置,速速跳下。
一时间,船上的内廷卫纷纷下水,欲救陛下。
许知淮慌忙跑到围栏边,看着一个个跳下去的内廷卫,当即怒喝:“都停下!全都上来!”
这么多人密密麻麻的,挤在一处,这是要杀人还是救人!
许知淮厉声吩咐:“齐越,你去!”
齐越早已卸下腰间佩剑,带两名死忠亲随,跳入水中,寻找落水的陛下。
水面上扑腾出一圈圈白白的水花,有人出,有人没。
许知淮瞪大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水面,脑中空白,耳边嗡嗡作响。
明明是青天白日,眼前却是阵阵发黑。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恍恍惚惚看见女儿湿漉漉的面容,华袍涨水,宽袖漂浮水面,如巨大的翼。
秦牧一手托着朱卿若的脸,一手护着她的腰身,不让她再次下沉。
他的衣服被血水染红,又被江水冲淡,他拼尽力气托起朱卿若,险些自己又没入水中窒息。
一盏茶后,许知淮怀抱着裹着棉被的朱卿若,柔声呼唤她的乳名:“安儿,安儿……安儿睁眼看看母后。”
许知淮眼中忍着泪,声音却是哽咽的。
朱卿若呛了几口水,呼吸微弱,还算平稳。
她悠悠转醒,见母后担惊受怕的面庞,勾勾嘴唇道:“母后别怕,没事。”
许知淮忍了一个时辰的眼泪,顷刻间夺出眼眶,她紧紧抱着女儿,流泪片刻,又恢复平静,吩咐门外的齐越道:“陛下遇刺,事关重大,即刻回宫。传东西司房指挥入宫面圣。”
今儿发生的一切,没有一点点是巧合,没有一点点是意外。
江水翻腾还可以恢复平静,但惊吓的心,永远都不会安宁下来。
朱卿若身子素来有些弱,畏寒惧热,一旦着凉了就会高热不退。
她回宫休养半日,昏昏沉沉睡了一觉,还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锦婳连夜进宫,眼也不合地守了她一夜,给她喂饭喂药,擦脸擦身,熬到天亮才稍微打了个盹儿。
朱卿若醒来,见她趴睡在床边,盘好的发髻上隐现一根根白丝,很是乍眼。
此时,许知淮正在外殿质问东西司房,众人追究问责,也是一夜没有休息。
朱卿若轻轻呻吟一声,锦婳立马醒了,对着她哼哧哼哧地比画起来,一副要哭的样子。
朱卿若闭了闭眼睛:“姑姑,我想喝你熬的青菜粥。”
她得给她找点事情做,不然她准会哭得背过气去。
许知淮匆匆赶来,一脸心疼地望着她:“身上可有哪里疼?我检查过了,陛下的腰背有几处磕青。”
朱卿若长发披散,白皙的脸庞,乌黑的眉眼,泛着淡淡的光泽。
此时此刻,她终于像个青涩稚嫩的少女了,而不像白天那样严肃威严,那样英气逼人。
她又像个孩子了。
许知淮格外珍惜这一刻,满眼心疼。
朱卿若抬眸望她:“母后在看什么呢?我没事了,真的没事。”
许知淮握着她的手,沉吟道:“事情问得差不多了,抓了不少人,主谋是谁现在还不好说,东西司房都在审了,过不了今晚就会有人招供的。”
朱卿若微微垂眸:“他们专挑了今日下手,我最高兴的一天。”
那艘船,她盼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
“母后,那些人不仅想要我的命,还要扫我的兴,其心可诛!”
朱卿若语气幽幽,轻咳一声。
许知淮忙抚了一下她的肩膀:“安儿,母后会惩罚他们的。”
朱卿若轻轻摇头,再次抬眸,眼神中透着凛然的寒:“他们不怕我,他们从来不怕。从前他们不敬我是个孩子,如今他们不敬我是个女子……”
许知淮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正要开口安慰,又听她轻轻开口道:“母后,那些失职之人不必审了,即刻绞杀。”
主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只有群策群力,才能计划出来这么一场完美无缺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