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山西南面,朵颜卫军营。
夜晚,四周漆黑一片。
只有一处山洞里,亮着牛油灯。
徐钦他们对刚抓获的全阿福,连夜进行了突审。
全阿福是个明白人,他没有负隅顽抗。
没有用刑,他很配合,立刻就把一切全都招了。
并且一口咬定所有事情的主谋,就是福余卫指挥使海撒男塔奚。
他明白自己死罪难逃,可远在塞外草原的家人,可不能因他受牵连。
只要海撒男塔奚回不到草原,家人们就是安全的。
“少詹事大人,这是全阿福的供词,已全部画押。”
正在洞内踱步等待的徐钦,闻言欣喜万分。
他从卫队长手上接过一份不算太长的供词,可里面的内容却是触目惊心。
五月底破城当日,福余卫海撒指使手下,窃取国库存银约二十万两。
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
别说二十万两,就算偷走十两银子都是死罪。
这可是大明朝中央国库存银,涉案人员绝对都要被砍脑袋的。
主谋当诛灭三族。
海撒这厮可真是狗胆包天,自恃有功,就敢胡作非为。
这份供词递上去,一旦交到朱棣手上,海撒必死无疑。
而海撒临死也要拉上陪衬,他肯定会将丘福怂恿福宁卫,袭击江防军营地等丑恶罪行,交代得一清二楚。
所谓报仇不隔夜。
丘福阴谋败露,罪行不轻,就算朱棣不杀他,也会削爵降职。
朱棣巴不得杀鸡儆猴。
“侍卫长,你亲自带东宫卫队,持太子金牌,连夜解押案犯全阿福过江,并把他藏匿的赃银,如数押送回东宫。”
“遵命。”
侍卫长精神抖擞,领命而去。
他深谙,这是一次立功晋级的良机,特别要好好把握。
待侍卫长离开之后,徐钦仔细斟酌一会,便叫来托鲁。
“关押兀良哈涉案军士那边…”
还没等徐钦说完,托鲁报喜道:
“徐公子请放心,前来偷袭军士的几十名刺客,都已伏法,共抓获五名活口。”
“他们交代是受人雇佣,具体的什么也不清楚。”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先不管这些了。”徐钦道:
“老前辈,你派一名亲信,去江防军营地找到盛庸将军,传个信给他。”
“就说明日的朝廷三堂会审,他只管大胆陈述事实,只问是非,太子殿下已知他的冤情,要相信我大明自有王法天理,叫他不用害怕。”
托鲁听完之后,会心一笑转身安排去了。
……
江防军中军大帐。
此时此刻的江防军,好似乌云压顶,一片凄凄风雨。
江防军左都督、历城侯盛庸,以及他的得力助手,都督同知平安等将领,都围坐在帅帐内的炭火旁,唉声叹气。
盛庸今年六十有一,是个不折不扣的老将。
他从小熟读兵书,年轻时就从军。
先是元朝将领,后投降红巾军的朱元璋。
大明洪武年间,先是在邓愈麾下,后来随军出征辽东,屡立战功。
官至都指挥使。
靖难开始之初,他先是给耿炳文当副手。
耿兵败,他又给李景隆当副手。
英雄无用武之地,一腔热血无处洒。
等到李景隆惨败,盛庸才接过中央军的兵权,和朱棣狠狠斗了几年。
燕军在他的手里,吃过大亏。
朱棣头号心腹张玉,就在东昌战役中为救主子,而被盛庸所杀。
另一位大将谭渊,也是死在盛庸手里。
还有陈亨。
虽说各为其主,但靖难新贵们恨死了盛庸,巴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中央军一败再败,江防军最后被朱高煦和丘福、朱能三面夹击,大败而逃。
不得已,最终盛庸率江防军投降。
朱棣为了笼络人心,对建文降将一概既往不咎。
头号死敌盛庸选择了投降,在朱棣严令之下,不但没杀,而且爵位和军职保持不变。
至于朱棣心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谁也不清楚。
盛庸是个很正直的武将,你看不惯靖难新贵们的横行霸道,肆意妄为。
兀良哈三卫在江浦,六合一带强抢民女,掠夺百姓财物,他强忍着没出手。
可兀良哈三卫袭击江防军大营,公然侮辱军人女眷。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忍不住才出的手。
这下,正中朱高煦,丘福朱能等靖难新贵们下怀。
还是由急先锋丘福出面,打算立刻除掉盛庸。
以及盛庸助手和平等一批抗燕将领。
丘福他们利用福余卫与
江防军冲突这事,在朱棣那里倒打一耙。
就说盛庸杀死兀良哈将士,居心叵测,意图谋反。
“大帅,明明是兀良哈三卫袭击江防军营,抢夺女眷在先,我等被迫反击、救人,反被诬陷谋反,这就没有天理王法了吗?”
和平怒气冲冲道:
“我等不服,明日咱们一起前去皇宫午门口跪求天子,要杀,把我等一起杀了。”
“住口!”
盛庸厉声怒喝,老眼垂泪,“和平,这有用吗?自古以来,蒙冤受屈的人还少了?”
“再说了,四年靖难之役,我连斩燕军心腹大将数人,无论是济南城,东昌之战,还是长江防御战,死在我手上的燕军近十万。”
“有多少人做梦都想置我死地,无论如何,这次不死还有下次,总也活不了。”
“你们跟着老夫,岂不是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吗?”
和平等人面面相觑,更加悲伤。
“可是大帅,那…咱就眼睁睁看着他们颠倒黑白,诬陷无辜,胡作非为吗?”
盛庸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
“所谓成王败寇,老夫早就看清楚了,要不是为了数万将士,我当时就决意死于阵前。”
“现如今我堂堂大明军侯,从一品大将军,却要落到奸臣新贵们的手里,受尽凌辱,后悔啊。”
“士可杀不可辱。”
“当年李广将军愤而自杀,老夫现如今终于明白了他当时的心情。”
说到这里,盛庸愤然站起来,几步扑到了桌案前,抓起了他的佩剑,就要自刎而死。
“大帅不可啊,要死咱们一起赴死。”
他身后和平等几员大将连忙抱住盛庸,哽咽起来。
“你们这是何苦啊,老夫今日不死,明日在刑堂之上还要受人欺凌拷问,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
和平等几位江防军将领互相看了看,无奈地低下头颅。
都知道老帅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