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慢慢捧起没有知觉的手指,张开嘴哈出一丝热气。
再这样下去,人就要冻僵了。
“坤宁宫得来领月钱了。”
突然,门口的掌事太监一声尖喊。
坤宁宫的太监宫女们,一听到令子,顿时开始躁动起来,纷纷攘攘着往前挤。
秀瑛听得是一头雾水。
她是第一次来领月钱,不知道规矩。
敢情是按宫或坊来领月钱的呀。
她像木头疙瘩似的站着不动,显然是挡着后面人的路。
“快让开…”
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她被人推嚷着往靠墙一侧滑动。
地上冰霜面太滑,加上她人几乎冻僵,一个没站稳便滑到地上。
动荡不堪的人群再猛地向前一挤,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接连倒下好几个。
秀瑛被压在底下,柔弱身躯承受着重量,顿时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一双崭新的官靴停在她的面前。
她害怕地抬起头,怯生生地瞧上一眼。
两人相互一瞧,人都有些傻呆了。
徐钦今日赶巧到宫里的会计司办事,完了他得回东宫。
一见跌倒在地的宫女,竟是黄彦清、张仲坚他们委托他代为关照的那位女子。
铁铉长女铁秀瑛,冒名芸娘。
见是秀瑛跌倒在地,他眉宇微微一皱,低声道:
“姑娘,你没事吧。”
说话的同时,他伸出手拽着她的手臂,轻轻一拉着她起来。
不知为何,被徐钦这么一问一扶,一股子暖流重新回荡在秀瑛全身。
她顿时有了力量,摇摇头站直身子。
望着她那青紫色的冻脸,单薄的秋衣…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她手掌和手指上擦伤的一片红。
冬天人皮紧,擦伤本来是在所难免。
可她是位乐师。
徐钦微皱的眉头,不自觉地川竖了起来。
“姑娘,随我来吧。”他贴近她耳边,小声道。
罪犯铁铉之女,虽然换了姓名,但和她常接触,还是有潜在风险。
要知道,铁铉是朱棣最为痛恨的人。
上次,徐钦通过大内总管郑和,也就一句话的事,很轻松地把她从浣衣局‘捞出来’,调入乐坊。
由于他的身份特殊,郑和连问都懒得问一声,就满口答应。
徐钦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黄彦清,张仲坚的拜托。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而另一方面,则是他本人对铁铉这位‘大明忠义之士’的尊敬。
把人成功捞出来之后,他肯定不会再去接触。
可今天偏偏又让他碰上。
看上去,她一点都不好。
真的很可怜。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再管她一次。
闻言,秀瑛抱着那套乐师衣裳,小碎步跟在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后面。
面前的少年官人,就像是一堵高大的挡风墙。
徐钦的出现,现场一下子没有了拥挤,神奇般变得秩序井然。
宫人太监们纷纷自觉地为他让开路。
众人的目光不敢正眼瞧看徐钦,而是齐刷刷扫向铁秀瑛。
羡慕妒忌恨。
秀瑛则用刚领到的乐师衣裳,遮掩住自己羞红的脸,眼睛盯着地上,根本不敢抬头。
可她的内心却激动不已,颇有狐假虎威的感觉。
拐过一个弯,看不见那些人群了,徐钦故意放缓脚步。
他每一步走的都刚刚好,就像是刻意留给她小步赶上的间距。
一路上谁都没有开口,不知不觉就到了会计司的后门。
“奴才见过徐大人!”
门边站立的小太监躬身作揖。
他认识徐钦。
徐钦并不理会,脚步更没有停止。
秀瑛遮着脸紧跟其后。
从他那深邃的眼帘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平淡至极。
进门到了后院,领着她进了一个房间。
徐钦先让秀瑛找把椅子坐下,然后自己就找东西去了。
房间里烧着炭火,暖流徜徉。
屋内设施齐全,软榻手暖,桌椅板凳,熏香帐帘。
吃的喝的也是应有尽有,果品香茶、宫内糕点。
任谁也想不到,宫里的会计司还有这种优越地方。
秀瑛抱着衣裳木讷地坐着,一动不动。
桌上还有些瓜子果皮,应该是有人刚走。
她当然想不到是徐钦。
他来会计司办事,自然是按上宾接待,谁敢怠慢。
煮在炉子上的陶茶罐,还冒着热气。
徐钦进来了,他手上捏着一瓶药膏。
“姑娘把手伸出来。”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秀瑛本能地收手,“不…不用了,过几日就会好的。”
这显然不足以说服人。
他打开瓶口,温和地强调道:
“冬天伤口好得慢,不擦些金创药膏,回头会留下疤痕、印子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秀瑛垂眸看着手掌和手腕处,一大片都红肿了,还丝丝往外渗着血。
两只手都差不多。
犹豫之下,她还是将两只玉手都伸了出去。
徐钦见她伸出了手,食指上攒点乳白色的药膏,一面轻柔地点在伤口上,一面细心地吹着。
面对铁铉家里的千金小姐,他抹药动作温柔极了。
她感觉不到一点儿疼痛,反倒是微微的有些麻凉。
这是宫里贵妃公主们使用的高级药膏。
在暖流徜徉的屋子里,秀瑛觉得特别舒服。
“刚才听他们...叫你徐大人?”
她故意装成什么都不清楚,小声试探地问道。
两人距离挨得很近,轻轻柔柔的女声传入徐钦的耳朵里,就像是飘入了些许雪花。
他淡然回复道:“都是为皇帝陛下当差罢了。”
两只手的伤口处,都敷贴上好了药膏,徐钦一抬手,眼尖的秀瑛发现了端倪。
他袖口缝线的针脚有些熟悉。
为了确认,她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他的袖角。
大拇指一翻,果然是自己缝补的那件。
“原来上次洗坏的官袍,是…是您的?”
突然被这么攥住袖口,两人手背还有意无意地贴住,女子吐气如兰,这让徐钦一阵紧张。
他倒不是因为接触女人而紧张。
而是面前这个女子是位下等宫女。
要是被人瞧见了,可了不得,立刻满城风雨。
他像是被人抓住小辫子一样,脸颊上迅速滚烫。
徐钦只好手上用点劲,慢慢抽出袖子,低头盖上药膏,轻轻点头。
“衣裳洗破了也属正常。”
说着,他从橱柜上拿起一个新茶杯,用炉上煮着的水先浸洗一遍,而后放入些茶叶,倒水泡上一杯,送到她的面前。
“这儿的茶叶比外头的好,你尝一尝。”他打了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