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大小姐房里的贴身丫鬟,就算是耳需目染,也不太可能变成了小姐模样。
这可是与身俱来,从骨髓里透出来的气质。
有些人一辈子想学,都学不会的习养。
可这就是奇怪。
眼前就是这么一位,如此看着,王景弘也觉得十分的赏心悦目。
“公公请用膳。”
一声轻吟。
他痴迷地收回目光,右手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菜。
“嗯…不错,味道好极了。”
王景弘嘴里咀嚼着佳肴,还含糊不清地赞叹。
笑容使得脸上是皱褶重叠。
闻见他满意,秀瑛这才安心地坐下来用膳。
王景弘对衣食住行都很挑剔,尤其在吃喝方面,更是宁缺毋滥。
秀瑛正因为了解,所以在菜肴制作和选料诸方面,她特别小心。
说真的,刚开始时还有些胆怯。
“若是明日还下这么大的雨,奴婢就不过来了。”
秀瑛试探着小声说道。
她用手里的饭碗挡在脸前,眼神偷偷观察对面的神色变化。
王景弘听罢情绪骤然下滑,神色一下子回归平淡,没有了刚才的眉飞色舞。
但也没有生气。
秀瑛所表达的这层意思,是他刚才自己主动表达的。
难道让佳人立即识破,这是虚情假意?
他继续扒着饭菜,嗯的一声算是允诺。
很快,王景弘三口两嘴地扒完饭,往嘴里又塞进几块鱼肉,腮帮子鼓得像河豚。
见王景弘站起身,秀瑛也连忙搁下碗筷起立。
知道他要走了,她熟练地拿过早已准备好的大氅,亲自给他披上。
“外面下大雨寒气逼人,公公路上要披着,不用的时候让小太监拿着就是。”
王景弘嗯声享受着她的服务。
待披挂整齐,他再回首看了一眼佳人,颇有点不舍的撑伞走出门。
侍人走后,秀瑛长舒一口气,算是完全了一项任务。
她也是三口两嘴地把碗中的饭扒完,顾不上擦嘴就收拾碗碟,重新装回食盒里。
然后将食盒跨在胳膊上,拿起伞吹熄烛火离开。
由于大雨,午后的天空阴沉如夜,漆黑一片。
空中堆积乌云,大雨瓢泼如洲。
秀瑛刚走出不久,就感觉到裙摆已经溅湿,心想着方才忘记给王景弘带上灯笼。
老远见到一个人影,正一瘸一拐向自己方向走来。
再近点,才发现是那个叫德全的内官司太监。
七八天前挨了那二十棍棒,虽说是象征性挨罚,可屁股上的皮层伤口,扯动起来还是十分疼痛。
他走得急,加上屁股上的伤痛,雨伞简直就是形同虚设。
德全浑身淋湿,就连头发都湿了一大片,凌乱地粘在脸上。
“芸姑娘,司监大人在吗?”
“刚走,怎么了?”
“皇后娘娘急召,让他到坤宁宫去呢。”
此时如洪水冲来般的急湍。
秀瑛顾不得大雨,将食盒交给德全,“全公公腰腿不便,还是我去找他吧。”
说完,她顾不上德全叫喊,便冲入大雨之中。
……
两刻钟之后,王景弘从御书房急匆匆走进坤宁宫。
不明真相的秀瑛,唯恐他有啥不测,就在门口屋檐下傻乎乎等着。
差不多淋透的衣裳,贴着秀瑛的身体,在风雨中透支着她身上的热量。
她止不住打着寒颤。
一会,医女苏兰从宫中退出来,看到门口屋檐下瑟瑟发抖的女子。
定睛一瞧,惊讶道:“芸娘,你怎么会在这里?”
秀瑛闻声抬头,“苏姑姑,我…”
见其呑呑吐吐,苏兰立马想到了匆匆而入的王景弘,以及宫中有关她与他之间的对食传闻。
她眉间微皱,但想了想还是抬步走了过去。
“不用担心,是件好事。”
说着,把捂在衣内的羊皮热水袋递了过去,“给,捂捂身子,别冻坏了。”
秀瑛嘴冻得乌紫,淋湿的睫毛细长地粘在一起,湿漉漉的眼睛清澈见底。
她伸出冰凉的手,接过暖热的羊皮水袋,嘴唇嚅动,“姑姑,是啥好事啊?”
声音呜呜不清,可见她冻得嘴唇都不听使唤。
碍于有守门的侍卫在,苏兰当然不好多说什么。
因为这些有关宫中机密,不得擅自外传。
她答未所问,只补充一句,“把热水袋放在心口上烫烫,回头别冷出病来。”
秀瑛听话地把热水袋贴在胸口,暖和的感觉随即蔓延而来,刮蹭到下巴的一角,水袋隐隐冒出暖洋洋的热气。
看她受用的样子,苏兰脸上也有了一丝笑意。
这只羊皮热水袋是娘娘在燕王府时赏给她的,用了好多年了,一直都没换过。
“我回去了,有空过来我那坐会。”
“嗯。”
秀瑛把热水袋从胸口掏出来,准备递还给苏兰。
谁知被她直接拒绝。
“这个你拿着吧,你练琴的时候藏在衣裳里,没人能发觉。”
“可…姑姑,那你呢?”
“医舍里还有一只。”
话音未落,苏兰已走进大雨中,一会便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
秀瑛怔愣着,心里一阵暖流涌现。
又等了一会,王景弘出来了。
只见他的长袍已被雨水浸湿,平时齐头平整的丝发也掉落几缕,看上去略显落魄。
可他的脸上却是截然相反的神态,显得激动万分。
神采飞扬的一双狐狸眼,红彤彤的脸颊上红晕一片。
瞎子都能察觉他的亢奋。
回去时,两人同撑一把雨伞,都沉默着不说话。
秀瑛并不想了解他太多东西,只是低头一步步向前走着。
“你可知本公为何如此高兴?”
“嗯?”
见秀瑛一副心不在焉,漠不关心高高挂起的模样。
此时的王景弘才明白,他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永远都是零。
他的自尊心再次受到伤害。
两人共撑一把伞,近在咫尺却又如天地相隔。
宛如寄人篱下的秀瑛,不敢大声喘气,恭敬地轻声回复道:
“奴婢不知。”
忽然,身边的红袍太监攥住她的手,微微使力一拉。
秀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贴向王景弘,逼迫着与他对视。
她本能地将螓首往后仰,手肘相抵,蛾眉微皱。
明显是在抗拒。
雨中,一伞之下。
王景弘正在肆无忌惮地释放积压多年的心情。
只见他双眸迸发出阴狠的锋利之气,嘴角微勾且有些狰狞。
藐视一切的神情中含着邪意,像是个被封印多年的邪魔,今日终于逃出生天,从此可以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