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的时光,于顾担而言不过一晃之间。
放在凡尘中却已显得颇为漫长。
足够当初不过十二三岁,仍显稚嫩的活泼少女,已经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女子来到两人身前问好,英姿飒爽,一袭红衣如旧,仿佛天际长明的焰火般耀目,三千青丝顺肩随意的披落而下,强烈的血气在身躯内流转,赫然已是临近宗师。
这般修行速度,当真算得上是练武奇才,甚至比之当初吞下过烘炉造化丹的顾担都不逊色多少。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有顾担赠予的那一滴青木液的作用,否则她的气血提升也绝对无法快到此种程度。
只有见到别人身上出现的变化,顾担才能够格外真切的感受到,时光本身的流逝。
“许久不见,你倒是像换了个模样。”
顾担的目光在女子脸上转了一圈,依稀间还能够辨认出十五年前的些许痕迹,只不过原本昂然显露在外的活力也逐渐褪去,显得更加成熟、内敛了许多。
“前辈的身上,却是看不出任何的变化。”
女子的目光在顾担身上流转,略显几分讶异。
相比之那个钓鱼的怪人头发已然斑白,这位曾赠予她一份机缘的前辈,看起来竟真的没有一丝丝改变可言。
就连那一身黑袍都一如往昔,似乎整个人都躲藏在了时光的缝隙之中,任由时光如何流转,连一根白发,一缕皱纹都未能给他添上。
在他的身上,根本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你的父亲呢?”
顾担略略张望,却是没有看到当初带她来此的男子,随口问道。
“.”
女子略略沉默一番,握紧了手中的宝剑。
这柄剑,原本在她父亲的腰间,如今却成为了她的武器。
“死了。”
片刻之后,女子缓缓说道:“十年前,齐国发兵入侵国内。父亲作为统帅出征,为护身后千万家之百姓,因公殉职。”
记忆被掀开一角。
顾担隐约想起,当初率先越过龙门的那头大鲤被人抓获时,曾有人提及,定国国君想要拿到头彩,来助长声势。
想来当时定国便已与齐国交恶,自知国力不如。
而再看这姑娘非富即贵的模样,想来在定国之中也是中流砥柱般的存在,首当其冲之下,难免要知难而上。
“那倒是可惜了。”
顾担略略叹息一声。
虽无甚交情,只有萍水相逢的缘分,但就此得闻保家卫国的将军逝去,还是免不得一声叹息。
“我已为父亲报仇。”
女子脸上的黯然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已消散,随即露出一丝明媚的笑容,扫掉了所有的阴霾,“父亲曾说过,经历的一切,都仿佛河水东流,过去便是过去了,只能向前看。
子承父业,谁说女子便不可了呢?
我带着父亲留下的军队,赶跑了那群入侵者,还杀了掀起战事的统领,让齐国国君当面赔罪。”
卓然的气势从她的身上升腾而起,气血旺盛而勃发,好似一轮朝阳在侧。
想来那对于她而言已是过去了很久的记忆,伤口已被掩盖下去。
“厉害。”
顾担轻轻点头。
对方虽是轻描淡写,但作为也曾亲身经历过战事的顾担而言,自然明白想要做到她所说的那些事情有多不容易。
特别是在这个时代,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做到这一点,更是尤为不易。
这其中大概也得有不周山脉的一份功劳,正是因为不周山脉的出现,导致凡尘中很多地方连宗师都已是‘不可得见’,少了那些老家伙们的坐镇,如今的国与国之间,与当初自然也有不同之处。
也使得这位小姑娘有机会亲身上马,报仇雪恨。
听到顾担的夸奖,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随即道:“前辈还没问过我的名字呢。”
“哦?”
顾担略略回想,说道:“我记得,叫怜儿对吧?”
“不。”
出乎意料的,她摇了摇头,说道:“那个名字过于柔弱,我不太喜欢。如今我叫付素心。”
“付素心?我知道了。”
顾担轻轻点头。
两人凑在一旁闲聊,庄生仍旧如同先前那样,拿着并没有饵料的鱼竿钓鱼。
外界纷纷扰扰,他自是不为所动。
这份心境,有的时候顾担都会有些羡慕。
但今日却有些不同。
不知是撞大运还是怎么,迅疾的水流之中,竟真的有一只鱼儿咬了钩。
鱼竿一提,一个约莫常人两个巴掌大小,浑身上下通体呈银灰色鱼鳞的鱼儿便被庄生提起,落入手中。
“上钩咯!”
庄生脸上流露出些许欣喜之色。
“竟真有傻鱼儿上钩?”
付素心亦是讶然不已。
十五年前,她还当对方是个傻子呢。
没曾想竟然还真能在这里钓到鱼。
“此言差矣。大鲤将来,虽是逆流,对这条河中的鱼儿来说,何尝不是将自己送入嘴中?仓皇躲避之下,难免会胡乱游动,碰到鱼钩,当做救命稻草亦是不无可能。”
手中抓住鱼,庄生笑意盈盈的说道。
“我看应是误打误撞才是。”
付素心随口说道。
“那也当先下鱼钩,才有误打误撞的机会。”
庄生看了眼手中的鱼儿,随手又将其给丢入水中。
“你好不容易钓上来一条鱼,怎又给它扔了下去?”
付素心眼睛大睁,眼前这位,还当真是时时刻刻都出人意料。
“我钓鱼只为体验垂钓的快乐,如此便足矣,何必那么贪心,连鱼儿也想尽得呢?”
庄生收起鱼竿,“今日既有收获,便不必再垂钓了。”
“.”
付素心满脸愕然。
常人垂钓,莫不是巴不得越多越好。
此人倒好,好不容易钓上一头,直接丢回去了不说,甚至都不准备再继续钓了。
真真是十足的怪人!
“大鲤来了。”
闲谈之间,顾担越发敏锐的神识,隔着更加遥远的距离,便已经发现了逆流而来的大鲤。
于是众人不再说话,不久之后,他们也将亲眼得见大鲤逆流而至。
在顾担的眼中,族群还是当初的族群,大鲤却已不再是当初的那一群大鲤。
但一切都似曾相识。
一只只大鲤在龙门山脚下向上腾跃,每一只都与先前不同,但做的事却一模一样。
或许这就是生命的本能。
即使换了一批生灵,也同样如此。
与上一次不太一样的是,这一次观此奇景的人运气很好,并没有碰到雨水临至。
所以每个攀爬上来的人,都能够有幸窥见那群大鲤辗转腾挪间,只为奋发向上的身影。
不同的是,顾担已经可以不再为它们本身的努力而揪心,因为他知道大鲤最终会成功。
尽管成功之后,还有另外的厄难就守候在那里,等待着它们。
大鲤们一次又一次的飞跃之前未曾触及之处,越来越靠近最后的终点。
那些刚刚来此观景的人,也时不时的会发出一声声欢呼与喝彩,像是在为大鲤加油打气。
熟悉的风景,重新出现在了眼前。
分明是故地重游,顾担心中也不由得泛起一丝丝的涟漪。
终于,当越过五十丈后,河面渐渐沉寂了下去。
顾担分外清楚的知道,那是大鲤们在继续力量,只为等待明日的终极一跃,跨过此间壁障。
大鲤尚且能够彼此接力,飞跃龙门。
他所面对的难关啊,又该去从何去寻觅契机呢?
哪怕身在龙门山中,顾担仍忍不住不住揣摩如何度过炼炁之难。
当第二日来临。
大鲤再开一次开始腾跃。
这一次,所有的大鲤都争先恐后,亦如十五年前,一模一样。
像是穿越了时间,回首过去。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顾担的神魂有所突破。
所以他看的也更加‘清晰’。
最前方的那头大鲤腾跃之际,为下方的大鲤们顶开了大部分的水流,因此也最为艰难。
而后方的大鲤因此,少了一份当头而下的阻力。
除此之外,顾担亦是看到,除了最前方的那头大鲤腾跃之际,鳞甲会如同锋锐的刀锋般张开,尽数压下水流,让鳞片最直接的撞击在岩石上之外,剩下的大鲤们则能凭借着前辈的努力,借此取巧。
鳞片无需开合,仅凭尾部横扫之力,以及削弱过不止一筹的水流,继续向上攀登。
毫无疑问,这会省力许多,最关键的是,水流在岩石上流转,某种程度上也保护了自己的鳞片,不必处处皆与山岩硬悍。
越加细致的观察,是更加不为外人所知的细节。
上一次顾担初见奇景,忽略掉的东西,如今重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大鲤越龙门的成功,也并不像是外表看去那般莽撞,而是层层铺就,尽管很多人都没有注意到。
终于,在这种通力协作之中,第一头越过龙门的大鲤,出现了。
与十五年前几乎一般无二。
漫天水花泼洒而下,朝霞云烟万里横流,水花迸溅间好似长虹悬挂天穹,为其一同庆贺。
金光与鲜红交映而成的尾部,仿若天火灼烧,披红挂彩,美不胜收。
又是一声长吟。
庞大的身躯砸入水中。
一切的欢乐,到此为止。
立刻便有人投身入河,要擒拿下这崭新出炉的头彩。
围观群众的呼和声换了些人,提的也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