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担的确可以肯定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因为餐桌上除了白花花撒了一把葱叶的面条外,还卧了俩鸡蛋。
“吃吧吃吧,秋野村是找不着咯。等我这一辈人没了,怕是记得秋野村的人都没几个。”
老丈端着面碗,张口大口,呲溜呲溜便是两大口面条下肚,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那也不是啥好时候,一点都不稀罕。”
顾担点了点头,将碗里的鸡蛋分给他一个,说道:“来的时候吃的不少,现在还不怎么饿。”
“切,假客气。”
老丈倒也不拦他,将鸡蛋拨弄到一旁,仍是张开血盆大口吞吃面条,那速度足以让人瞠目结舌。
满满一大碗的面条,在他的口中不过是六七口的功夫而已。
这还不算,面条吃完之后,老丈先是一点头,轻轻喝了两口面汤,像是在尝试温度,确定可以承受之后,如同鲸吞牛饮一般,用筷子抵着鸡蛋,一仰头便将面汤全都喝到了肚子里。
短短片刻的功夫,老丈脸上已经显得有几分红润,还有一层细密的薄汗。
注意到顾担那略显震撼的目光,老丈打了个饱嗝,随口道:“当初穷怕了,平时吃饭都这么快,生怕慢一步就被别人抢跑咯!”
他说的轻松,但这种习惯绝非是一两日的功夫养成的。
要过过多少心惊胆战,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抢走到嘴饭菜的日子,才会养成这样的习惯?
哪怕已经过去了二十年都未曾改变。
顾担不知道。
老丈却是显得轻松而随意,他将碗放了下来,露出里面的俩鸡蛋,其中一个是顾担给他的。
用筷子轻轻一挑,便将一个挑起,先是用嘴唇抿了抿,随即轻轻的咬了一小口,甚至闭上了眼睛,恍如用功读书的学童一般摇头晃脑的品尝着鸡蛋的滋味儿。
顾担曾吃过无数的美味佳肴,无论是在夏朝,还是在哪国,他过去的时候,从来都是被当做座上宾,无不拿出最美味的东西来招待他。
虽然顾担从未就此要求过什么,但也可以说享受到了超脱尘世的荣华富贵。
但吃到再好吃的东西,也从未有人露出过如此的姿态来。
似乎他吃到的不是普普通通的鸡蛋,而是千百年难得一遇的珍馐佳肴。
“我见您家院子里养了几只鸡,平日里都不怎么吃鸡蛋么?”
顾担无意冒犯,但还是忍不住问道。
“鸡蛋可是个好东西,我这老头子哪能随便吃?那都是留给娃娃吃的!”
老丈随口说道,却是一点也不显得艰辛,反而露出些许狡诈般的笑容——所谓的狡诈并非是污蔑,而是来自于升斗小民自身的智慧。
“再说哩,鸡蛋好卖,卖出去攒钱可以供孩子上学堂。他老子种了一辈子地,他老子的老子种了一辈子地,到他那一辈儿了,还能让他种地去?日子好不容易好了起来,俺家说啥也得供一个出来,我们能有口饭吃就中了,要那么多干啥?”
顾担默默的看着他。
老丈此时的模样绝不卑微,恰恰相反,那被风霜打磨的眼睛几乎是熠熠生辉,爆发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
如今的日子,的确不能称得上富贵,但温饱有余。
最关键的是,他们有希望在。
有希望过的更好,有希望供养出一代人,这是比什么鸡蛋、肉都更加珍贵的东西。
如果没有对于未来的期待,就绝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王莽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夏朝履行了自身的使命。
即使尚且还没有做到墨丘一直以来所希望的那样‘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也勉强让民众不至于在温饱线上苦苦挣扎,对日子重新有了盼头。
“别说了,你吃啊,等会面都坨了。”
见顾担一直问,老丈反而是催促道。
“好嘞。”
顾担应了一声,学着老丈先前的样子,对着面条狼吞虎咽,像是刚刚从地里挖出来的饿死鬼。
五六口之后,一大碗面条便应着那吸溜声下肚。
顾担自己唯一的感触便是,学他这么吃,面条坨还是不坨根本没有任何的区别,完全就感受不到。
但另一方面,颇为清晰的感触是,肚子里有了东西,暖和了起来。
“咦,你这怪中嘞!”
老丈见顾担竟成功学他如此下肚一碗,脸上也有些惊异,“俺孩儿之前想学俺,差点把自己噎背过气儿。”
“这么吃,尝不出味道啊。”
顾担擦了擦嘴,说道。
“是嘞。”
老丈笑着点头,“当初吃草根就这么吃,不敢尝味道,穷闹腾,习惯咯。”
“不说这些了。”
顾担将空了的碗放下,随口问道:“豫州布政使,您听说过么?”
“你说哩哪个?走的那个还是新来的那个?”
老丈问道。
“嗯?”
顾担略显惊讶。
他也只是随口问一句而已,田间忙碌的老农还会关心豫州的顶头上司不成?
上辈子他自己都没关注过这玩意儿啊!
但没曾想,老丈似乎还真就知道,而且知道的还不止一个!
顾担说道:“我说的那个叫荀轲。”
“哦,那个啊,那个厉害,是个好官!”
老丈伸出大拇指,不吝言辞的赞叹道:“俺家那鸡,都是当官里便宜卖给俺哩,以前哪有这种好事儿啊?咋能不着他!镇里人都夸他嘞!”
“哦?”
顾担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老丈会对荀轲有印象,感情还是因为家里的鸡。
“大里东西俺也不着,反正听说是带人修桥铺路啥嘞,厉害里很。三天两头往地里跑,俺这地方都来过好几趟,我也瞅着过他,可多人都围上去了。”
说到这里,老丈指了指自己,“像俺这样,凑过去说话都嫌自己丢人,就没过去。”
“那应该确实是个好官。”
听到自己培养的后辈被如此夸赞,顾担也难免有些高兴,颇有种我家娃可算是成材了的感觉。
不枉他辛辛苦苦的栽培!
“是好官,是好官。”
老丈连连点头,“他搁这儿里时候,有啥冤屈都管,俩镇子浇地都能论个明白,俺都服气哩很,就是之后叫皇上调走了。”
调走?
那大概是靠着政绩升迁了,毕竟关系在那里放着,王莽对其多有照顾也是理所应当,更不用说荀轲本身就很有能力,算不得走后门。
“接任的那个呢?咋样?”
顾担见老丈脸上并没有露出什么太多的失望之色,大概对荀轲走后,换上来的那个布政使也颇为满意,不由得又问了一句。
如果当真是一个人才,回去也可以给王莽说一下,重点关注一番。
毕竟在顾担自身的印象里,夏朝好像还是蛮缺人才的样子。
“那个也厉害,说自己是道家嘞啥,反正也不孬,就是弄里事儿俺也看不懂,反正商人是越来越多了,东西也越来越多了,该是个好官。”
老丈指了指那西瓜,“那瓜就是他派人弄回来哩,还有其他乱七八糟哩东西,有哩有用,有哩没用,可多一堆。”
道家?
顾担想了想,该不会是清平子的那俩徒弟吧?
邹聃、庄生?
不过想一想庄生在藏经阁中抱着那神神鬼鬼之书沉迷其中的样子,顾担晃了晃脑袋,应该就是邹聃无疑了。
这个小家伙他也颇有印象,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敢大言不惭的表示自己是个大才,如果他能表现出足够的实力,就愿意追随他来塑造一场人间盛世。
原话顾担都还记得。
‘吾善观星辰天象,阴阳变化,可敬授民时。’
如今看来,还真没有说什么谎话,起码才能是真的。
“还不错。”
顾担脸上升起笑容,对于这十年来夏朝全新的变化,通过这样的方式有了全新的体悟。
当初那群还是孩子的家伙,如今也已经成长了起来,开始为人遮风挡雨。
一直以来,顾担接受了不少人的传承,此时已到馈赠天下之时。
“叨扰您这么久,我这里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礼物。”
一席话语之后,顾担也难免有一种归心似箭般的感觉,此时站起身来想了想,从水缸里盛出来一瓢水。
一滴青翠欲滴的液体落入其中,眨眼间消失不见。
“这碗水,您与家人分着喝了,不可喝多。”
顾担告诫道。
“什”
老丈正想说话,却忽然发现面前的顾担不见了踪影。
光天化日之下,整个人就那么忽然消失不见了!
独独留下了那一瓢水放在那里,证明先前所见并未是一场错觉。
老丈呆立当场。
虽有归心似箭之意,顾担还是按捺着自己的心思,以并不快的速度,用最普通的车马,向着皇都奔行而去。
沿途之所见,足以证明豫州的那位老丈并未说假话。
欣欣向荣,万物竞发般的光景犹在眼前,再货真价实不过。
络绎不绝的商队挤满商道,还有明显身着其他国度服饰的人夹杂其中,隐约可见。
其中不止是单有商队,还有过来朝圣的学子。
是的,朝圣。
顾担打听到,在他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王莽为墨丘竖了一个颇大的雕像,就在皇都之中。
据说雕像的底座上还刻着两行字。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对于世人而言,墨子已经故去,但感念他恩德的人还有很多。
甚至不止是夏朝国内,就连大祈那边,顾担都见到了墨丘的神庙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