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拿着那枚令牌,示意一旁的狱卒打开牢门。
锁链摩擦声响起,而后苏行推开牢门,对着陆远说道:
“陆兄既然不敢相信,那便亲眼去看看。”
陆远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苏行轻易的一句话竟然就打开了天牢的大门,还能放他出去?
他已经大概知道陆珂,做了些什么。他身为陆珂的义弟,唯一的亲人。哪怕什么都不知道,也会遭受莫大的牵连。
只是看着苏行平静的眼神,他惨笑两声:
“好!好!”
他站起身,狱卒为他除去锁链,竟就这么毫无防备的让他跟着苏行走了出来。
离开天牢,他踉踉跄跄的向城中走去。苏行与林兮兮跟在身后,贺阳与刘芷兰等人则远远缀着,不打扰几人。
品江城是驯海山救援力量最先到达的地方,因此城内倒还算干净,行人不多。
陆远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往前走过,偶尔遇到的人都形色匆匆,他好不容易在街角逮到一个坐着抽旱烟的老人。
老人看起来四五十岁,粗大的骨节握着斑驳的旱烟杆。抽一口,歇一会儿。
陆远走到他身前,似乎不知道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颤声问道:
“老丈,您在这做什么。”
老人抬起额头上苍老的皱纹,看了陆远一眼,而后又看了不远处苏行等人一眼。
他用烟锅头底烫掉大脚上的一个血泡,才敲敲旱烟杆说道:
“抽烟。”
他看着陆远一副失神的摸样,皱着眉头低声道:
“你这后生家里没死人?在这里做什么?”
陆远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披头散发,身上脏乱,与不远处的苏行等人截然不同。老人以为他是受了刺激,叹了一声道:
“后生早点回家吧。”
他收起旱烟杆,就要朝远处走去。
陆远想留住老丈,又不知道说什么,脱口而出问道:
“你去哪?”
“背人。”老人头也不回。
“啊?”陆远自从天牢出来后,便神魂不定,反应迟钝。
“背人!”老人强调了一遍,回头看了陆远一眼,才补充道:
“我的婆娘还死在城外头,我得给她带回家。”
陆远一愣,脸色愧疚,落下泪来,喃喃道:
“都是......都是陆珂做的......老丈,你的其余家人呢?”
老人看他落下泪,停下了脚步,脸上的皱纹如同风蚀的山石:
“我儿子和我儿媳已经背回来,孙女也一起背回来了。不说了,我还忙着呢,大孙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去给他做饭呢。”
老人摆摆手,这次头也不回的远去了。
陆远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又止住了。他失魂落魄的向前走去,过了一阵,竟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路甲!?”他看着远处一个正在地上打着滚的男人,走了上去。
陈路甲抬起头,他同样披头散发,浑身脏乱。或许是因为相似的外表,让他产生了一些熟悉感。他从地上爬起来,盯着陆远,神神秘秘的问道:
“哎,你!快,快帮我看看。”
“看什么?”往日恭敬的陈路甲似乎变了,陆远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陈路甲左右看了两眼,凑近陆远身前,问道:
“看我身上还有没有......有没有血!”
陆远一愣,陈路甲瞳孔却陡然放大,他猛地指着自己的满是污泥的衣袖,叫道:
“血!血又出来了!快快快!”
而后乱叫着摔倒在地上,在尘土与污泥之中乱滚。大片的污渍再次染上本就脏乱的衣袍和皮肤,激动的语气却渐渐放缓下来:
“洗掉了!洗掉了!”
一名巡江卫走到苏行旁边,解释道:
“陈路甲从登龙会后,便.....疯了。他特别抗拒别人给他清洗衣物,身上又有修为,不好控制。好在并不伤人,如今城内人手不足,只能暂由他去了。”
陆远也听到了这句话,愣愣的看着陈路甲疯癫的摸样,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
苏行见火候差不多了,走上前去,淡淡的说道:
“陆兄,我带你去个地方。”
陆远仿佛失去了灵魂,他只是木讷的点点头,跟在苏行后面低头向前走去。
不久后,几人来到一处港口。
处处皆披着缟素,稀少的身影在港口行走着。又往里走了些,才听闻些人声。
只见远处立了一个大棚子,不少百姓躺在其中,面色虚弱,偶尔有医者穿梭其间。
苏行招来一名巡江卫问了问,不多久,他带着一名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妇女看起来十分苍老,黑发斑驳,头缠白巾。双眼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苏行几人。
那名巡江卫正和这名妇
女说着什么:
“江氏,这位是苏行苏大人,他是你儿子的好友。曾一起在登龙台上抗争过陆珂,专门来见你一面。”
他的话语十分客气,不仅是因为苏行等人在此。江流在登龙会上为阻止陆珂力竭而亡,已被认定为品江城的烈士,只是如今还未传颂开来。
闻言,江氏黯淡的双目亮了一分,看了苏行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民女江氏见过苏大人。”
苏行走上前去,看到她手掌包裹的纱布,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神通“汤”的力量涌入江氏的体内,如同暖阳驱走冰寒,江氏一直微驼的脊背都直了几分。原本疲劳的身躯顿时有了力量。
她忽然抬起头,抓住苏行的袖子,直直的看着他的双眼,问道:
“我儿死时,可曾英勇?”
苏行看了一眼四周眼泛泪光的巡江卫,重重点头,认真的回答:
“勇烈无比,足载城史!”
江氏笑了一下,而后滚滚落泪。
巡江卫怕老人情绪过于激动,连忙将她扶到一边。
苏行带着陆远走到水边,夕阳在品江映照出血一般的残晖。
停下脚步时,陆远像失去支撑的木偶,无力的跌坐在地。
一路走来,家家户户皆缟素,品江生灵同泣血。他无比艰难的说道:
“苏行,我只有一个要求。”
“你说。”
“不要替我减罪一分,我作为陆珂亲友,当受株连。凌迟车裂,亦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