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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老朋友

在艾格隆和苏尔特元帅私下达成默契之后,特雷维尔侯爵的人事变动变得极为顺利,短短几天之后,这位名望卓著的将军就收到了前往阿尔及尔担任新职务的调令,而且他的军阶和副官随从也被安排妥当。

等他在家过完新年之后,他将一路南下前往土伦军港,然后乘坐海军的战舰跨过并不宽阔的地中海,然后来到他新的冒险之地,在那里去夺取他未来更进一步的资本。

对此,特雷维尔将军自然是颇为欣喜,但是在信息之余,在内心的隐秘角落里,他却还有些忧心忡忡。

他放心不下的人,自然是他的独子埃德加了。

自从那天父子两个不欢而散之后,埃德加就仿佛来了劲儿,然后悄无声息地借助妻子的帮助,混到了宫廷当中。

如果是过去,他当然会为儿子突然迸发出的“上进心”感到欣慰不已,但是现在他只觉得心惊胆战,因为儿子的目的显然并不在于为陛下干活借此博取恩赏,而是为了想尽办法去打探他老情人卡迪央王妃的消息。

虽然埃德加再三保证就算出了事也绝对不会拖累到自己,但是这种事谁又能够保证呢?父亲和儿子真的有办法完全切割吗?

可是,就算他心里反感,但却也阻止不了儿子的行动。

他虽然一贯强势,在家中是说一不二的严父,但是当儿子真的不听他的劝告和命令,反而执拗地一意孤行时,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多少办法。

这种一筹莫展的困窘感,让他再一次地后悔自己对埃德加小时候一味的溺爱,以及忙于事业而忽视了对他进行教育。

在长吁短叹当中,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练个新号”的想法,也急切地希望自己在还有精力、能够发挥余热的年纪时,培养出一位合格的继承人,承担起家族的重担。

眼下,他的哥哥流亡在外,家业也摇摇欲坠,特雷维尔家族可以说只剩下自己一人独挑大梁了,而这个伟大的家系绝对不能败落在他的手里,哪怕不择手段他也要维持家名不坠。

既然爱丽丝这边没指望了,他就只能另寻出路了。

于是,他私下里和流亡比利时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通信,让他重视对自己那个私生孙子的养育,务必让他从一开始就树立起家族的信念——等到他从北非回来并且擢升到高位之后,他就会让哥哥私下里把这个孩子再送回来,由自己亲自抚养和教育。

这一次,他不会再犯埃德加的错误了。

当然,这些计划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抓紧时间在家里准备圣诞节和新年的节庆物品和餐点,到时候儿子儿媳外孙女都会从宫廷当中返回到家中,这也是一家人短期内最后一次团聚的机会。

正当特雷维尔侯爵还在指挥自己的仆人们在各处布置节庆物品的时候,他突然得到了通报,他的老朋友诺瓦蒂埃侯爵到访。

虽然对诺瓦蒂埃侯爵这个时候来拜访自己有些惊讶,但他自然不敢怠慢这位大人物,于是,他把事情都扔给了仆人,然后自己到书房接待了侯爵。

“我的老朋友,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你怎么有兴致跑我这儿来了?”他先是友好地和老朋友握了握手,然后问。

在问的同时,他也观察了一下诺瓦蒂埃侯爵。

他发现,平常就不苟言笑的侯爵,今天更是显得尤为严肃,而在他的目光当中,似乎隐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而他花白的头发以及满脸的皱纹,更加让这张脸显得阴郁和凌厉。

他在为什么事情心烦意乱呢?侯爵心想。

“维克托,我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所以我也不瞒你,我现在很是心烦意乱。”诺瓦蒂埃侯爵轻轻叹了口气,“你知道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的儿子就快死了。”

特雷维尔将军怔了一下,然后又恍然大悟。

因为之前和基督山伯爵密切合作的关系,所以对伯爵的过去,他也多少有些了解,而基督山伯爵立下“三年之约”的时候,他也是见证人之一。

所以,哪怕诺瓦蒂埃侯爵说话没头没尾,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现在,离立约的时候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也就是说,再过一年多时间,伯爵就会拿起自己的剑来向维尔福检察官复仇,那时候自己的老朋友就会承受丧子之痛了——所以也难怪他这么愁眉苦脸。

但说实话,他的心里并没有多少同情之感。

特雷维尔侯爵这一生曾经颠沛流离,少年丧父丧母中年丧妻,见多了生离死别的惨剧,早已经锻炼出了一副铁石心肠;再说了他自己这里都一堆没法对人诉苦的麻烦事,哪有时间去同情别人?

不过在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了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然后安慰自己的老朋友。“唉……我也很为你感到遗憾,我的朋友。只是,命数如此又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诺瓦蒂埃侯爵没有再说话,而是深深地注视着特雷维尔将军。

“维克托,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帮过你的忙,你也帮过我的忙,我相信我们曾经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你说是吗?”良久之后,他幽幽地问。

面对这个问题,特雷维尔将军心里觉得有些发毛,但是他又没办法当面否认,于是只好点了点头,“当然了。”

“好,作为朋友,那请你告诉我一件事,可以吗?”诺瓦蒂埃侯爵再问。

特雷维尔将军心里立刻警铃大作,作为一个久经世故的人精,他能够明显感觉自己正在被对方带入到准备好的节奏当中。

这家伙绝对有别有图谋。

可是,因为是猝不及防被逼问,他现在也没有多少躲闪的空间,于是只能勉强应了下来,“好吧,你问吧,如果我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那么,请你告诉我,那位银行家唐格拉尔先生,到底现在被关在了什么地方?”他话刚落音,侯爵立刻追问,显然早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打算毁约?”特雷维尔将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侯爵的问题当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意味,转而反问对方。

其实,对于诺瓦蒂埃侯爵想要毁约,他是并不会感到惊讶的。

他也是一个只有独子的父亲,他当然知道父子之间的亲情羁绊到底有多么深重,哪怕埃德加一直烂泥扶不上墙,他也难以把儿子置之度外,他尚且如此,侯爵放不下儿子又有什么奇怪的?

况且,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出尔反尔毁约改诺是常事,他也绝不会从道德上去嘲笑或者唾弃自己的老朋友。

然而,道德是一回事,实力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谁都知道,基督山伯爵大人是陛下最亲信的宠臣之一,现在已经身居高位,未来更加前途不可限量,也许某天成为大臣或者首相都不让人意外;而诺瓦蒂埃侯爵虽然也同样占据着议会的高位,但他的年纪已经注定他以后难有作为了。

侯爵这么做,无异于将会和伯爵彻底决裂成为敌人,那么一个是冉冉升起的新星,一个是垂垂老矣的旧贵,站哪边?怎么选?

这几乎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所以,特雷维尔侯爵不可能站在他一边帮助他毁约,所谓多年的友情也比不上基督山伯爵的好感重要。

况且,唐格拉尔这件事,本来就不是能够轻易揭开的疮疤。

在之前,基督山伯爵来到巴黎的时候,第一个见的人就是他,然后从他这里得到了许多帮助;伯爵报复唐格拉尔,他也是其中的帮手之一,最后也是他带着人跟着伯爵一起,绑了试图卷款潜逃的唐格拉尔,然后抢了他身上带的钱,他自己重重赚了一笔,为数几十万之多。

所以,这些事,是能够揭开的吗?

一旦揭开了,制造金融风潮、私吞赃款等等事情都暴露在阳光之下,不光伯爵要为此承担骂名,他自己也跑不了。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绝无余地的拒绝。

诺瓦蒂埃侯爵想要保住儿子的心情他很理解,但他可没有兴趣为了维尔福那种家伙而让自己损失一分一毫。

“很遗憾,我的朋友,我不能帮你这么干……”他轻轻摇了摇头。

一瞬间,他已经做好准备,一旦侯爵继续对他苦苦哀求,或者继续死缠烂打,他就不顾体面直接送客,哪怕就此闹翻决裂也无所谓——毕竟,先破坏规矩的是对方,任何人也不会因此而指责自己。

他没有想到的是,侯爵似乎对他的这一手也早有预料,丝毫也不感到惊讶,自然也没有任何愤怒。

他只是嘴角微动,露出了一个苦笑。

“不要这么激动,我的朋友,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我来,不是为你带来凶讯的,也不是来拿往日的交情来要挟你的,恰恰相反,我是来让你从中得利的。你哪怕不相信我的道德,你应该相信我的智力,我不会做出傻事——”

侯爵的话,让特雷维尔将军稍稍定住了神。

确实,以他对侯爵的了解,对方肯定不会傻到相信自己会为了什么旧日友情就和他站在一边去对付伯爵,他这般闯过来必定是有另外的深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没有出言赶人,而是细声细气地问。“我事前跟你说明,当初你做出承诺的时候,我是见证者,你如果想要毁约,我是绝不会支持的——这有辱我们的家名。”

对于特雷维尔侯爵这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诺瓦蒂埃侯爵完全没有在意,他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起初,我确实是打算拿唐格拉尔来威胁你们……毕竟,这个家伙就是一个活着的证据,有他在,就能够让你们投鼠忌器;但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你们都是聪明人,一旦你们觉得有异常就会做出防备,甚至直接把他杀了然后毁容扔进海里,那我也没有丝毫办法,所以,我决定采取更加合理的方法——”

他有意做出了一点停顿,然后陡然加大了音量,“维克托,如果伯爵成为我的孙女婿,你认为有没有可能把这件事了结了?”

和艾格隆一样,特雷维尔侯爵第一次听到这个想法时,也是惊讶得目瞪口呆。

“瓦朗蒂娜不光自己才貌双全,还有继承自她母亲和外公外婆的巨额遗产,再加上还有我……不出几年,她就将是我们国家最好的待嫁闺秀之一,以她来作为筹码的话,多大的怨恨也该能够抚平了吧?”侯爵满有把握地问。

特雷维尔侯爵这下也从最初的震惊当中清醒过来了。他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如此。

如果真的以这种方式来“赎罪”的话,那确实有可能抚平伯爵的愤怒和仇恨。

但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倒也似乎没有什么不好……但陛下会同意吗?”于是他问。

“陛下已经知道了,他也并没有反对,只是说由伯爵自己定夺。”诺瓦蒂埃侯爵回答。

特雷维尔将军又是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侯爵的计划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居然已经执行了这么久。“那……他自己的意见又怎样呢?你跟他谈过吗?”

“我当然找过他了,不过他没有答应我。”侯爵略微遗憾地叹了口气,但马上又振作起了精神,“但我肯定,他确实是有所动摇……否则我也就不会再这么白费功夫了。”

他动摇恐怕不是为了你的孙女而是看你可怜吧……特雷维尔侯爵心说,他确实很了解埃德蒙,知道埃德蒙心地慈悲,当一位父亲在面前苦苦哀求的时候,自己会毫不动容他却会心生恻隐。

但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口,而是又继续问侯爵。

“所以,你就想到了要推他一把?”

“是的!”诺瓦蒂埃侯爵的声音变得高亢了起来,显然情绪已经激动了,“我确实是在哀求他,但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一时心软上,我们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干活的吗?既要来软的也要来硬的,瓦朗蒂娜是我的礼物,那个唐格拉尔就是我的底牌……”

说到这里,侯爵又看向了特雷维尔将军,目光当中充满了决心和豁出一切的气势。

“维克托,我不指望你同情我,而且你当然可以拒绝我,我理解你……但是,你不妨再权衡一下,你不帮我,你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没有,一切照旧。你帮我,你会得到双份的感激,你让帝国两个炙手可热的家族言归于好,他们会感谢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