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香引借着月光,左手用绢帕按着鹤冲天肩膀上的伤口,右手稳稳一寸一寸拔出弩箭。
血肉外翻,鹤冲天身躯微颤,一声没吭,就低眸看着她。
冷白的皮肤上蔓延下一条暗黑色血迹,隐隐有肉眼几乎看不到的黑色微粒,里面还真有东西。
亏得鹤冲天的臂膀坚硬厚实,伤口不深,但也耽搁不得。
要赶紧带他回去解蛊,但是现在出去,外面说不准有什么埋伏。
“我出去会会这个孙子,你等着。”沈香引把绢帕按在伤口上,站起身朝洞口外探查。
外面一片静谧,四处寻觅,她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一路找,忽然看到山顶投射到地面的阴影上,有一个拉长的人影。
抬头看,全黑的身影居高临下,刘则就站在那,在山壁之上。
戴着白口罩,压低渔夫帽。
“你养出这么个玩意儿要干什么?!”沈香引说着向上攀爬。
“沈香引。”他故意压着嗓子用喉咙震动出难辨的声音。
“叫你姑奶奶做什么?”
“终于又见到你了,未来主宰选中的人,真羡慕你,我追求的东西,你与身俱来,多少人趋之若鹜,你却当做是自己的诅咒。”
怎么一个两个,都知道她的秘密?
这可是她最难以启齿无法触碰的事!是她绝望人生的祸根!
还有,什么叫“又”?他以前见过她?
沈香引身手敏捷,很快攀到岩壁上,和刘则相对而立。
“如果我没有杀沈月英,你会不会和我们对立?”刘则忌惮她,后退了几步。
“你们?还有谁?!”
“回答我,会不会?”
“我虽然算不得人,但也不会变成鬼!”话音落,沈香引捏着长针,飞掷向刘则。
他偏身躲过,不算轻松,“你不能杀我!我知道你好多事!”
“你还知道什么?”
“知道……你对这东西过敏!”猝不及防刘则洒出一把豆蔻粉。
沈香引后翻着躲避,还是吸入不少,连连打着喷嚏,都要站不直了。
“阿嚏——”
“阿嚏——”
她有些睁不开眼。
不对,刘则在这里和她废话周旋,要干什么?
“滴——滴——”机械的声音藏在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后。
沈香引转头看向刚出来的山洞口,交替闪烁的红绿光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
汗毛直立,拔腿往山洞跑。
“喂!别走啊!不想知道沈月英在哪吗?”
她识破了刘则的拖延,咬咬牙加快脚步。
身后传来刘则傲睨的声音:“你就看着吧,最黑暗的时刻,出现在黎明之前!”
……
沈香引飞身扑进山洞的瞬间,扯下脖子上的丝巾掷在身后,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巨石破裂,山洞倒塌。
晚一秒,她都进不来。
她顾不上回头看洞口坍塌的情况,直冲鹤冲天身上扑。
鹤冲天此时意识有些不清明,伤口深处噬心的痒,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挠。
正对抗着自己的冲动,突然被冲撞了满怀的软,下一秒,冰冷修长的五指盖住他的头顶,揽着他侧贴入怀中,面前细腻手臂包裹着绒毛袖口扫着鼻梁和嘴唇。
外面的山洞震动,崩塌,他被沈香引牢牢挡在安全的地方。
头顶一块大石跌落,沈香引抬头看,巨石快速向她砸来,她没有躲。
紧闭双眼,浑身发抖。
垂直落下的巨石砸到她的后背上,她低吟了一下没有动,也动不了。
嘴角静静溢出鲜血,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顺着指尖流到鹤冲天的后脖颈上。
一滴一滴……
待到山洞的崩塌静止,沈香引抽身滑落,手绕到后面摸了摸,一个血窟窿。
好疼,钻心刺骨,无法呼吸。
山洞前面全塌了,堵住了出口,封闭出一个小小的空间。
“嘶——”沈香引痛出一层薄汗,再看鹤冲天,脸色也好不到哪去。
费力抬手摸摸他的额头,已经发热。
沈香引目光落到他肩膀的伤口,没再犹豫,伸出脑袋贴了上去,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她没别的办法。
……
鹤冲天醒来的时候,山洞中的氧气已经变得稀薄,旁边沈香引脸色苍白,口中溢出的血浸满前衣,半眯的眸光里死寂一片。
而他自己的伤口,比之前要大了许多,但是不再有异样的奇痒。
“沈香引?”鹤冲天声音有些哑。
她嗯了一声,还活着。
但是面无表情,声音黏黏的一点情绪都没有:“我用小刀在你伤口上划了个十字,再把烂肉刮掉,蛊虫什么的,火一烧,不过你也没完全好,出去还得处理,不然照样得挂。”
鹤冲天佩服,她是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又用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出来的?
不过,半睡半醒间,他没觉得疼,只感觉到温凉柔软的唇瓣湿濡的触感。
“你怎么样?受伤了?”他问。
沈香引摇摇头,垂眸蹙起眉心。
她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此刻,后背血肉正疯狂生长。
那是一幕可怖景象,她自己都不敢去窥探。
她的秘密,不会告诉任何人,要一直隐藏下去的秘密,是:她已经活了很久很久。
不会死。
她是长生的。
生命于她是禁锢,时间是惩罚。
她讨厌濒死的时刻,好像一切都将结束,回顾漫长一生的跑马灯,那些忘不掉的脸,回不去的地方,全部清清楚楚过一遍。
然后再像个怪物,被记忆垂累着,继续活下去,在这个不停重复别离和飘零的人间。
闭上眼是噩梦,睁开眼是孤苦。
她早就看腻了玩腻了,也活腻了。
骨头嘎嘣一声,眼前一黑,这是最痛的一步。
鹤冲天听到声,直起身子,“哪断了?我看看。”
“别过来!”沈香引脊背扭曲使不上力,手脚并用挡着鹤冲天俯过来的身子。
“哪断了?”他还问,大手捉着沈香引虚弱的两只纤纤手腕。
沈香引惊恐地乱蹬着,后背躲着他,喉咙挤出呜咽声:“关你什么事?能滚远点吗!”
鹤冲天莫名其妙,他难得关心别人,“又犯什么毛病?”
“嘘……”她虚弱的闭上眼睛,疼到没有力气说话。
看她眼角滚滚落下的泪珠,鹤冲天也不再问。
但是判定她可能快死了,她这模样,八成是脊柱断了。
不能让她睡着。
“后来发生了什么?先别睡,给我讲讲。”
沈香引迷迷糊糊颠三倒四,用气音说了事情大概。
“所以你为了回来救我,让那个男的跑了?”
“不用感激,我只是不喜欢欠别人,你挡一下,我还一下。”
鹤冲天顿了顿:“到底伤哪了,我看看。”大手刚搭在她肩膀上,立刻被重重甩开。
他从来没有在沈香引的眼睛里看到过这种惶恐无措。
“鹤冲天。”沈香引突然说,像要交代遗言。
漏下来的阳光洒在她的眸子上,照得瞳孔有些透明。
“说。”他挪开视线不看这眼睛。
“待会儿出去了,你最想做什么?”
“能出去再说。”
还说什么出去,她应该活不成了,好歹相识一场,心里不太舒服。
“别这么悲观。”
“那就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你呢?”抬眼,眸光温和。
沈香引转过脸,扯到快要愈合伤口,“嘶——”的一声,语气轻浮:“抱着你好好睡一觉。”
鹤冲天嘁了一声,笑得难看:“有完没完?”
沈香引不置可否,缓缓靠了过来,枕到他肩膀上。
鹤冲天趁机朝她后背看过去,大片擦破的旗袍下,雪白嫩滑的皮肤,一点伤都没有。
装的?!
下一秒,用力推开她:“沈香引,合作归合作,别的……”
沈香引轻声但是倔强的打断:“我偏要想。”
她又活了下来,肆无忌惮且迫不及待想给自己找点乐子,找点有趣的盼头。
以此维持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秩序。
鹤冲天这把火,她就觉得挺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