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全神贯注于施法疗伤,本就需要神识高度集中,此时对于背后或者身周的情形,其实是很难注意到的。
所以一般而言,有要施法的修士会让另外的修士帮忙护法,防止有外力干扰或者趁虚而入。
但是这点,没有人教过唐灵,她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形。
所以就在这方面吃了亏。
唐灵抹了把嘴角的血,扶着桌角,一脸的苍白。
由于大脑里的记忆混乱,又是在施法的过程中被人强行干扰,唐灵的脸上一片神色迷茫,似是大梦初醒般的模样。
“师姐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男声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唐灵迟钝转头,看清了站在眼前的陆四。
陆四的心底冷笑,脸上却佯装出满是愕然模样,“你……怎么吐了如此多的血!”
血?
唐灵摇了下头,视线和脑袋里的记忆都有些模糊,这些模糊感觉慢慢消散,集中到脑海中清晰浮现的一点上——鹿仁。
鹿仁的治疗被打断了。
而被打断后的她,仿佛突然泄了气的皮球,浑身上下的灵力都消耗殆尽,绝无可能继续治疗下去。
是啊,今天的灵力耗用太多了,她原本就没多少灵力。
鹿仁,鹿仁要没了。
原来还是不行吗?
“为何要打断我?”唐灵用力把住桌角,双眸紧紧盯着面前的陆四。
“你身为丹宗弟子,难道不知,救治伤患时需要退避,防止感染吗?”
“我只知唐师姐没有救人能力却偏要逞强,怕师姐铸下大错才出手阻拦!”
陆四的声音高亢有力,引来了药堂里若干值班和在修养的弟子。
唐灵简直要气笑了,“你怎知我救不了?”
“那师姐现在治好了吗!”陆四紧接着便道。
他的声音越发高昂,连院子里的杂役弟子也纷纷闻声聚集到窗外。
“发生何事了?”
“好像是那个古榕院的唐灵自不量力救死人了!”
“什么!害死人了?”
“真是个扫把星、祸害精,我看跟她沾边儿的人就没个好下——你拽我做什么?”
“嘘——你看谁来了?”
院子里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杂役弟子们看到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的瘦削青年,突得住了嘴。
但是屋里的人并没察觉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房门外的药堂值班弟子也正聚在门外看房中两人对峙,低低的议论着。
看吧,大家也都会站在我这边的。
陆四得意地想。
唐灵听到那些低低的议论声,心底一点点变凉,突然觉得,什么都没必要说了。
所有人的眼神都充满不善。
这在过去一个月里非常常见。
唐灵早就习惯了。
可令她心寒的,是这些人面对生命时的冷漠。
她没办法做到冷漠。
这是她第一次经历死别,她浑身颤抖着,竭力控制激动的情绪,眼眶却遏制不住的红了一圈,里面泪水积蓄,颤巍巍的就要落下。
“你进来多少年了?”
她问。
“十七年。”陆四感到疑惑,下意识回道。
没错,十七年了。
但是因为身份问题,还是要尊称一个小屁孩为师姐。
除了大型的收徒大会,灵仙派的各宗门有时会举行单招,单招进来的弟子本为单招宗门主修弟子,但若为内门弟子,后期可以有转换主修宗门的机会。
陆四就是在十七年前的一次单招中被选进的。
那时他还是个十岁的少年,如今已经长成青年。
青年陆四低头看着在自己面前似乎快要忍不住哭出来的女孩,心底满是嘲讽。
果然还是个小屁孩,心智如此脆弱。
死一个杂役弟子,就这般了。
那日后下山历练,又该是怎样的窝囊。
不,她这般,不可能有日后。
“十七年。”唐灵笑了,只是这笑未达眼底,眼底尽是一片寒凉。
“这十七年来,你可曾想过自己的道是什么?”
道?
陆四皱眉,“问这个做什么?”
“可曾想过,自己为何会进入丹宗?”
唐灵并未搭理他的问话,而是扶着桌角慢慢站直了身子,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即便未曾想过,进入丹宗,身为丹宗弟子,开堂第一课,又可曾记得?”
“盖医学通乎性命,知医则知立命。”
懂得医学的人才能懂得生命的可贵。
“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
人的生命非常重,无价可比拟,一己之力救人,一定要有道德。
“盖医之为道,所以续
斯人之命,而与天地生生之德不可一朝泯也。”
学医就是一种修道,要救人的命,而修自己的德。
这些,都是作为初学丹宗的弟子必修之课。
而对于已经修习十多年的陆四来说,实在是太过遥远的记忆,此时却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女生生给唤了回来。
“大道万千,遇死不救、反断死者生路——这,便是你的道?”
她一步一句,声声质问,掷地有声。
看到少女步步逼近,声声质问雷鸣般在耳边轰隆响起。
陆四仿佛看到当年的执教长老手捋胡须,满目愤然地朝自己“啪啪”扇了好几个巴掌,速度之快,扇的他反应不能,喘息急促,倍感压力。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看到少女站定在自己面前,嘴唇动了动,冷漠地吐出了几字。
“丹宗弟子,你不配。”
院子里和房门外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屋子里的烛火猛地爆开了一个灯花,打破了这寂静。
陆四反应了过来。
他狠狠用指尖掐了下自己掌心。
尖锐的疼痛令他神智无比清醒。
好险,差点就道心不稳。
陆四不敢相信,自己的道心竟会轻易就被一个小丫头给扰乱。
“师妹这般,属实是言辞幼稚了些。”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使自己平静下来。
“我毕竟长你十几岁,便不与你计较——修炼不似你所想这般简单,问道也不是你这样咄咄逼人,至于你所说的道,等你下山历练过后,到时会是什么想法,再来与我论述吧。”
陆四控制着自己的心绪,微微有些急迫地转身,抬脚刚想离开,却猛地定住了。
门外的弟子早就退散了,只站着一个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
一袭青布长衣。
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双颊凹陷,眼底乌青,整个人瘦削到极致,一副风吹就倒的病秧子模样。
丹宗宗门长老。
柳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