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哪有你不敢做的事……”
阁主摆了摆手，自嘲的笑笑。
“你不是一直都想不明白，十二个人里，为何我独独对你宽容些吗？”
“不是因为你本事大。”
“也不是因为你在阁中毫无牵挂……”
“只因为，你是我亲自捡回来的！”
那一日，她从山中经过，忽然被一道寒光晃了眼。
艺高人胆大，她一点儿没犹豫，干脆利落的翻过一条山涧，见到了襁褓中刚刚睁开眼的楚悠遥。
她对小孩儿不感兴趣。
她感兴趣的，是小孩儿身边插着的那把剑。
剑长三尺，剑身通体冰蓝，萦绕着经久不散的寒气。
阁主凑近去看，那剑身薄且锋锐，软而不脆，剑气内敛，剑柄与剑身交汇的位置篆着两个小字－－长宁。
是这把剑的名字。
阁主越看越喜欢，伸手握住剑柄用力一拔－－剑纹丝不动，好像长在了地上。
她难以置信的看看自己，再看看剑。
她怎么也想不到，凭她这个修为，竟然拔不出来一把剑？
阁主想尽了各种办法，一点用也没有，最后泄了气，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她这时候才把注意力分出来一丝，看了小婴儿一眼。
小孩儿特别安静，不哭不闹的，就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她做无用功。
剑拔不出来，小孩儿总得要吧？
阁主把楚悠遥抱起来，临走不死心的又拔了下剑－－
剑拔的特别顺利，简单且丝滑。
冰凉的温度都传到掌心了，阁主还没反应过来呢。
阁主看了看剑，再看了看自个儿怀里啃手指头的小婴儿，无奈的认清了现实：她跟这把剑没缘分！
她这么大个人了，见过的宝贝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总不至于自降身份跟个小婴儿抢东西。
但是她终究心里留下了个旮沓。
她修为这样高，长宁剑凭什么宁愿选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做主人也不要她呢！
回了阁，她索性便将楚悠遥扔给了当时的心腹照看，颇有些眼不见心不烦的意味。
到了她这样的修为，时光的流逝是最不起眼的。
在她觉得只是吃个饭，顺便再小憩一觉的功夫，记忆中那个不哭不闹的小白团子已经长成了坚韧的少女。
她在杀手堆里摸爬滚打，凭着自己的本事闯上天字排行，站到了她面前。
阁主那时候是难以置信的。
但她什么也没说，高冷地点了点头，等回了寝殿就对着放在剑架上的长宁发呆。
第二天，长宁就交到了楚悠遥手上。
阁主分了一丝心神，一步步见证着楚悠遥的成长。
看着她握着长宁，把其他天字打了个遍。
当然，她也不是谁都打得过。
每每带着一身伤回来，修养个一天半天，都等不得伤好就又冲了回去。
所以天字都不爱和她打架。
别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偏生只有她，非要拉着人陪她生死相斗。
杀手也只有一条命，又不是在执行任务，谁愿意总陪她玩儿命呢？
楚悠遥和未茗打的最多。
因为未茗嘴太碎，见谁嘲讽谁。
楚悠遥那时候还没有如今的心胸，每次都按着她狠狠地打，终于有一天把她打服了。
所以到了现在，即便未茗见到楚悠遥还是会习惯的嘲讽两句，却早学会了适可而止。
后来楚悠遥不跟天字打了。
她往外跑，专挑着那些名声大，又穷凶极恶的人打。
她不惜命，哪怕打不过，也总能从那些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
那两年，江湖里都说有个背了把蓝色长剑的女疯子，见谁不顺眼就要冲上去跟你打一架！要是遇见了，可得赶紧跑！
阁主对她这种生存方式不置可否。
等她回来开始出任务后，也把不惜命贯彻到底。
旁人出任务各种计谋手段，她就拎着那把剑，从头杀到尾。
一直杀到了她离开主阁，执掌青莲苑。
再到她敲晕了跟着她的下属，叛阁离开。
“所以，我愿意纵容你，不是因为我要你为我死心塌地的卖命！”
阁主扶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扣紧，抓的木屑纷飞，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
阁主恍若未觉，只盯着楚悠遥低垂着的头，缓缓问道“所以，你这样怕我吗？”
这么多年，未曾有摆在明面上的偏爱，却有于暗处无声的照料，她可曾感受的到？
“你知不知道，想要离开，只要你站在我面前，同我说？”
楚悠遥抬头，只觉得记忆中宛如山岳一般可靠的女子罕见的失态，连声音都微微颤抖。
眼中含着的泪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
，顺着脸庞啪嗒落下。
“我只是，害怕阁主失望。”
楚悠遥哑着声音，低声道。
“阁主很少出现在阁里，她们都觉得，只要有阁主在，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关系。”
“她们都说，阁主容颜绝世，修为又高，金银财宝享用不尽，再没有比您更快活的了。说不定，连那些王侯都比不得。”
“可是我感觉到了，阁主不喜欢这些。甚至说，您厌恶这些。”
“但是您没得选。”
“我不明白，您已经这么强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您也解决不了，还要委屈着自己的。”
“所以我拼命的修炼，我想要看看我到底要修炼到什么地步才能帮到您！”
“可是我真的好累啊……我开始讨厌看到鲜血的颜色，那样的红，像一把火，要把我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所以她逃了。
琼花阁看起来多风光啊！
九州第一杀手组织，想杀谁便杀谁。
只是在那风光背后，各方势力暗潮涌动，连阁主这样的人都被层层裹挟抽不出身来。
她越是修炼，便越觉得自己修为之浅薄，越是发现她和阁主的差距犹如鸿沟。
那么她一个小小天字，真的有这个本事，插手到这场乱局里吗？
她不敢再深想。
别人都觉得她不要命，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就是太惜命了！
她平生不欠人情。
所以这么多年她拼命为琼花阁完成任务，权当回报阁主养育之恩。
恩情已还，死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时候，死在同伴手里，或许是一个再好不过的结局。
只是后来，突然冒出了一个景耀。
她欠他一条命，合该还给他。
她已经违背了年少时心中许下的诺言，更不能这样不负责任的，拉着别人给她陪葬！
少女深藏了两辈子的心事，终于在今天，随着缓缓落下的那滴泪，说给了该知道的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