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雷霆之势落下的匕首猛的一顿，堪堪悬停在景耀心口。

天巳眯了眯眼，偏头看了过来。

楚悠遥从他眼里读出了“此言当真？”四个字，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生怕慢了一步景耀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毕竟她那么拼命重来一次就是为了保住景耀的命，他要是死得比前世还早，她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楚悠遥无奈地瞥了景耀一眼。

容貌俊美的白衣少年已经意识到了，这几个人是互相认识的，自己闹了个乌龙。

于是哪怕现在正被天巳踩在脚下动弹不得，他也躺的无比乖巧，一点儿也没挣扎。

见楚悠遥看过来，少年漆黑的眼眸眨了眨，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双在脸上占比不小的凤眼笑得只剩下一条缝，唇角却只是微微弯起，看起来相当诡异，哪怕是他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也没救回来。

单看天巳等人纠结在一起的五官就知道，景耀笑得有多难看。

可楚悠遥没来由的心尖儿一颤，眼眶中蓦然浮上一层水汽，唇角微弯也跟着笑了起来。

景耀，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楚悠遥是个杀手。

她在九州第一杀手组织琼花阁中排名第六，整个琼花阁中能被排上号的也就只有十二位，为天字杀手。

和她同为天字的那些人有的爱权柄地位，有的爱华服珠宝，有的爱财富美人……

琼花阁从来不搞那种极端的洗脑训练，她们那位神秘的阁主深谙人性。

只要把想要的都捧到你手里，要你为我死心塌地，有何不可呢？

然而楚悠遥是个异类。

她没有什么想要的，但阁中交代下来的任务每次都能出色的完成。

她是天空中矫健的鹰，只是系在脚腕上的绳索永远不能紧握在主人手中。

阁主每次看到她总会无奈地叹息。

又一次完成任务后，楚悠遥忽然感觉到了厌倦。

于是她罔顾阁中即刻返回的命令，把一众下属敲晕，潇潇洒洒的提剑走了。

这是公然叛逃。

阁主便知道，那根线终于还是断了。

起初楚悠遥收到的只是简短的传信，信中是阁主的劝诫和那些天字的调笑，然后是命令和天字们的惊讶。

最后，是传遍琼花阁的绝杀令－－琼花令。

还有那些熟悉的，曾经朝夕相见的武器，和人。

排行第三的祈灵想不明白，一头雾水的问她：“小六，你我勉强也算朋友，我却实在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她摇了摇头，实话实说：“我其实也不知道。”

可惜没人信她。

她身手绝佳不假，却也没办法以一人之力同时抗衡三个天字杀手。

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冒出来一个白衣少年，喊着“姑娘别怕，贫僧来救你！”便冒冒失失的冲进了战局。

那一天刚下过雨，山林间灵气纵横，山地被劈得污泥横飞，天空中乌云密布不见一丝光亮。

少年出现的一瞬间，楚悠遥的剑气冲天而起，将天边黑漆漆的云撕开一道裂缝。

暖黄色的日光从缝隙倾泻而下，与少年身上浅金色的灵力交相映衬，晃的楚悠遥有一瞬间的失神。

她最终还是逃掉了－－以她和少年双双重伤为代价。

楚悠遥本来不想管他的。

可是看见少年虽然难过，面上却依旧挂着温暖的笑意，仿佛对她的忘恩负义并不在乎的时候，她的心忽然一动。

“为何救我？”楚悠遥冷冷地问。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遇见这样性命攸关的事，贫僧自然不会置之不理。”

少年的眉眼因为疼痛皱成一团，却还是尽力挤出一个微笑来－－那个难看的，与他的年龄一点儿也不匹配的微笑。

楚悠遥难得沉默了。

她见过笑得妩媚的、甜蜜的、随和的……笑容有很多种，可是她就是没见过能笑得这么难看的！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楚悠遥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回阁复命途中突然下起了暴雨，她被逼无奈进了一间破庙躲雨，遇见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和尚。

寒风凛冽，雨滴打在地上哗啦啦的响，空气中弥漫着干柴发霉的味道，惹得楚悠心中烦闷不已。

可是老和尚却不见一丝烦躁。

他脸上挂着的微笑看起温暖又慈祥，和跳动的火光一起，印刻进了她记忆深处。

楚悠遥恍然发现，景耀笑得跟老和尚一模一样。

可是这么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少年，一不穿僧袍二没有剃发，全身上下唯一能跟佛门扯上关系的也就只有手腕上缠着的一串佛珠，和那句四不像的“贫僧”。

这样一个人，学什么老和尚慈祥的微笑呢？

楚悠遥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少年却拖着重伤的身子，

一瘸一拐的跟了上来。

迎着楚悠遥淡漠的视线，他笑眯眯地道“贫僧见姑娘一身杀气，心中却有正气，许是误入歧途。姑娘该平心静气，才能寻得大道啊！”

楚悠遥只觉得好笑。

她是个杀手，剑下亡魂无数，这人跟她说她心中有正气，劝她迷途知返？

剑尖带着呼啸的风，直直地悬在少年颈间，和他护体的佛光相撞，绽开一朵银亮亮的剑光。

“别跟着我。”

楚悠遥懒得再和他废话，冷冷的下了通牒，转头离开。

可那少年无视了她的警告，依旧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楚悠遥听的心烦意乱，拔剑就刺了过去。

说来好笑，两个重伤的人一攻一守，竟然彼此都奈何不了谁。

杀手的第一要义：杀不了的目标，不必过多纠缠，要保存实力，等待着一击必杀的机会。

于是楚悠遥抽身离开，默认了少年的跟随。

楚悠遥为数不多的悠闲日子，在游山玩水和摆脱少年的斗智斗勇中悄然过去。

琼花令下，没有人可以逃脱。

可是那个死皮赖脸跟在她身后的少年又一次救了她，这一次的代价，是他自己的命。

满身伤口的少年咳出一口血，迎着她茫然的目光，挤出的笑还是那么难看，却和她记忆中老和尚温暖而慈祥的笑缓缓重叠。

“贫僧……此生修慈悲道，以渡世人苦难为修行关窍……姑娘是我下山后……要、要渡的第一个人啊……”

这是第一个为了保护她而死的人，即便是因为他选中了她作为修行的目标。

向来如死水一般的心湖落下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传说在极北之地有仙山，其名“阴阳”，一半冰雪覆盖，寒冷刺骨；一半火焰缭绕，炙热灼人。

山中有仙灵，但凡闯上阴阳山之人，可以向祂提出一个心愿。这传言虽不知真假，却有无数人为心中执念，趋之若鹜。

楚悠遥向来执着，最不愿欠人情分，哪怕这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她也要去验证。

冰雪加身，神火炼魂，最后一丝神魂凝聚不散飘上山顶时，楚悠遥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那位仙灵。

祂悠悠瞥来一眼，声音自她神魂深处响起，穿越了亘古不变的时光，庄严又郑重。

祂说：“如你所愿。”

于是她的时光凝滞，一切倒流，回到从前。

直到－－此时此刻。

楚悠遥回神，非常勉强抬起手，遮住自己雾气弥漫的眼，忍不住自嘲的苦笑。

“这可真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