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亲口送走了通灵宝玉,贾琏便莫名的有些愁闷,过了年,这番心情仍旧难消。
他一贯是觉得那块玉有些问题的,只是不好同旁人说起。
如今心肠被苦闷缠绕,夜里也难以睡得踏实,辗转反侧之下,想寻个有本事的人开解,贾琏便恍然记起,那一清道人原来已经消逝了好几年。
有人说那日最后实在水月庵里看见了公孙一清,跟蓉大奶奶一般凭空不见了,所以多半就是被这么个妖道掳走的。
贾琏如何会信这个,一清道人不是好色之徒,倒不如说那两个是成仙去了,倒还有些可信。
世间神神鬼鬼的事不少,早年间还亲眼见过林黛玉化作朱草,只是别人、尤其是凤姐儿打头不信,也就叫人不耐烦说了。
一念到这,贾琏又难免记起林黛玉,竟然转眼已经三年不见她。
近年来时辰过得极快,原荣府两房的长辈整整齐齐去了,只剩个邢老太太还终日在看不见的东院花园里纳福。
金陵四家就更不需提了,老的老,去的去,门户往来的一日比一日少,乃至于眼下‘金陵四家’这个名号都少有人惦记起。
终究是不比少年时之景色。
平儿是最先看出贾琏心情萎靡的,寻凤姐儿商量一番后,一连忙碌了好几日逢迎兴趣,又是请说江湖书的先生过府,又是放开了让他吃酒,又请杨志、吴用等人来嬉闹开解,最后闹得要张罗给贾琏再讨一房姨娘来。
这事好歹被贾琏黑着脸叫停。
待过了正月,念在自个是总领朝政的太师,贾琏才总算抖擞起精神,与智囊吴用商量了一番今年动作。
……
惊蛰时节,临敬殿中,六大辅政大臣齐聚。
贾琏一手拿着折子,照着高声念道:“初春已过,洒家算了各省库存,拟定发兵二十万、大船三千艘、粮草五十万石、大炮一万门、火药十万斤、扎甲两万副、棉甲三万副、皮甲二十万副、弓矢百万去剪灭海寇宋江,问罪茜香国,扬俺天朝上国之威风!”
说是六位辅政大臣,实则有数的不过五位,老宗正职权太小,对日常朝政说不上话。
不过这时,几位辅政大臣都是瞠目结舌听贾琏吆喝就是了。
待好不容易念完,太尉高谯忙是先来劝道:“太师用词岂可如此粗俗?有话好好商议就是,休要提什么发兵,我太尉府去年的年俸尚且不曾发放,眼看竟是揭不开锅的地步!”
算是武官的太尉尚且如此,其他几人自然是齐声来劝。
贾琏道:“那洒家决定改革东南商税,积攒粮草,再图海寇。这已经放缓了不少,文老大人肯不肯答应?”
文时起迟疑一阵,道:“这事…或可推行。”
贾琏笑道:“那便可了,改革的折子正在内阁。本太师已命长史甄珏南下推行此事,再求个钦差的头衔罢。”
如此,便将东南新政的事强行商议定。
贾琏叫翰林写了圣旨过来,在这临敬殿里加印,送去甄珏手上。做了这些,因想着还要差遣一部京营护送钦差,便当即先告辞选人去。
余下几位辅政大臣亦未多留,各自散去。
小皇帝也在这临敬殿内,因尚未亲政,只茫然见众大臣争执了再退下。
忠顺亲王留在最后,不着急走,而是退去随行的太监,亲自牵了小皇帝往外走,途中为之分辨道:“贾太师这是先声夺人,寻了个名头唬了人再做事。原本暗事好做,明事难成,只不过太师素来‘猖狂’惯了,一语作罢,便只顾推行他那新政。”
小皇帝虽未听懂,但还是忙作辑道:“多谢太傅教导。”
忠顺王笑道:“本是职责所在,陛下莫非折煞老臣?”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宫内去了。
满朝官员都知晓江南有钱,两湖有粮,不过税务却不好收,从前朝开始就是如此。
江南读书人多,乡绅出仕为官作宰,便成了地方大家,牵扯的干系不少。
如今当朝贾太师力主推行新政,大收江南商税,朝野内有嗟叹的,有不喜的,更有暗讽的。
毕竟贾太师自个都是江南大族出身,早年间金陵还有贾、史、薛、王四大家的护官符流传,道尽了地方欺上瞒下的串联勾当,如今却来挖自己的老根,如何能叫人服气。
……
“洒家必要叫他们服气!”
这日,荣国府荣禧堂中,贾琏收了金陵原史家保龄侯夫人来哭劝的信,看完后直将信件一撕,怒气冲天。
“昏了头的贼婆娘!自家还领着案子在,不说安稳低调些,做个‘耕
读传家’,却不知道收了谁的好处、听了谁的挑拨,要念叨俺叫停新政!”
甄珏在江南走访、探查半年,才刚颁布了新税法,自家人就先来劝了,自然叫人动气。
凤姐儿管家这许多年,如今也懒了,逢着贾琏在家就要放下事过来陪着,这时拾起半截信看了看,不免发笑道:“原来里面还提了老祖宗的交情,这是有心要和你打擂台。舅太太回了金陵老家,消息不通,人也糊涂了。”
贾琏道:“不用多搭理这个,新政俺是做定了,快写一份回信去骂她一顿。”
凤姐儿道:“人家关系隔得再远,到底是长辈,我可不能写。你要是真不满意,我只能委了太太的名去骂。”
这也是个办法,贾琏稍稍点头。
凤姐儿又道:“也是你突然起这个添税的心做什么?咱们老家那边从前朝起就有乡县抗税成风的事,但凡抗税的头头闹出事打死了人,往包庇的大族里面一躲,地方衙门也没有办法。按理你是当朝太师,官也做到头了,不好生享福,还操劳这些,直把好好的人的累坏了。”
贾琏冷哼道:“也是没志向的婆娘,俺一向做的是实事,既然是辅政的太师,更是不能学别个庸碌才好。”
凤姐儿道:“这话说的好,你奔着青史留名去才有志向,我要是两眼一闭,别人顶天了记一句贾王氏,无名无号的,还要志向做什么。”
贾琏被这么一打搅,不免也偏了话头,道:“要名号还不容易,珠大嫂子是‘稻香老农’,我替你起个‘算盘老虎’的号来就是了。”
“呸!取的什么狗屁。”
凤姐儿啐了一口,道:“亏了你还是太师,文官里的首领,还只会这么几个寒酸名号。”
两人如此说笑一阵,本是将原保龄侯夫人的信件作罢了。
谁知不过一个月后,金陵又有信来,竟是王家大老太爷,凤姐儿生父王子朗发来的。
其中又是劝贾琏叫停新政,里头引经据典的地方不论,还提出海寇宋江要是听闻朝廷加税准备讨伐,本来是相安无事的,早晚也要先打上岸来。
到时候真惹出这祸患,对贾琏在朝中也不利,必然是甄珏小子勾结了哪一个政敌要害他。
贾琏心如铁石一般,看了信件哪里肯停,只往皇城临敬殿一趟,调令一营京营、一营神机营去江南驻扎。
既是防备海寇登陆,也是看管江南各乡县,再有地方包庇地方抗税闹事者的大族,直接发兵去,该问罪的问罪,该殄灭的殄灭。
贾家祖上也是做惯了这包庇事的人家,凤姐儿说的那些,贾琏如何能不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