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悦耳的鸟鸣声。
一株金桂上,几朵小巧的花瓣随着微风缓缓荡落。
与此同时,馥郁的香气也一同钻进了室内。
云之幽盘膝闭目坐在近窗的席垫上,眉心微蹙,脸上不时有红白交织。
她体表一阵阵微弱灵光闪烁,不知过了多久,双手掌心忽然亮起两朵小巧的冷白色火苗。
云之幽内视之下,那游离于自己体骸之内乱窜的金红火线,顿时服帖温顺了许多。
随着她灵力的驱使,不断从各种**夹缝内钻出,逐渐汇成一缕,进而壮大。
顺着双臂被推入掌心,最后扑哧一声,融入两朵冷白火苗。
如此往复,当最后一丝金红火线彻底于体内消散殆尽之时,云之幽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睁开了眼睛。
双手的两朵火苗也在同一刻,无声无息消散掉了。
“这么多天,总算将这隐患完全排除了。”她站起身来,走至桌前,倒了杯茶。
这火药用来对敌的金红火种可真是阴毒无比,若非她仗着有太初炎在身,可以将其一丝丝消化掉。
说不得强挨了这两击之后,就要沦落到跟先前撞上的那位不知名师兄一个下场了。
刚喝了口茶,她眸光一动,透过紧闭的室门向外面扫去。
这里是一处偏院,对比着府里许多院落都算不上大,甚至有些简陋。
然而这个老仆人,自他们来到这里后,每日都会准时过来送上饭食和生活用品,可谓忠心耿耿。
事实上,云之幽他们步入筑基后,体内灵力通达,经脉畅通,体质经过筑基时的淬炼,早已能辟谷。
不过这位老者的关心太过热诚,云之幽不好拂了他的意。
推开房门,院门也嘎吱一声,在同一时间打开了。
“云小姐,今日出来得这么早?你身体可大好了?”老人满脸老年斑,皱纹层层叠叠,满头银发。眸光却极亮,看起来足有七八十岁的年纪。
他推门进来,顺手轻巧地关上院门。
手中揣着一个食盒,还挎了一个布包袱,将食盒放至院中有些年久失修残了个缺口却无比干净的石桌上,自己打开包袱和声道:
“这天儿渐渐凉了,云小姐大病初愈,可得仔细着身子,再穿这么少哪儿能行啊?”
他翻出一件雪白的大氅,面料精致柔软,就是……看起来似乎有点小。
“这是以前公子小的时候给自己缝的氅衣,想着大了些可以穿。后来公子离家也没带走,老仆我一直收着……小姐若是不嫌弃,将就着披一披吧。”
云之幽本想推辞,她如今怎么可能会惧寒。然而瞧见这仆人似想起什么,抹了抹眼角老泪,推辞的动作就慢了一拍。
将大氅系好,她笑眯眯问道:“福伯,你刚刚说这氅衣是月夜小时候自己缝的?”
她出来时灵识扫过,发现那人早已不在,应是出去了。
“是啊,公子从小就聪慧,又有一双巧手。”福伯拿了软垫给云之幽垫在座上,边摊开食盒边道,“老爷只管将布匹吃用赐到这里,却从来不肯见公子一面。我当时也只有偶尔才能寻到机会偷偷来瞧一眼公子,夫人不许其他下人对小公子提供帮助,老爷只管给了东西,其余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所以他从小吃穿用度,都是靠的自己。”
他说着说着,眼角又湿了,偷偷拿手背抹了抹。
当年小小一个人,被困在这偏远的无心院。
别的孩子在学堂结伴上课,他只能独自坐在窗前自学。别人在春天里放风筝,他站在狭小的院内远远抬眸看一眼,那时他人还没有这张石桌高,却只沉默地看了一眼,就再没看过。
因着老爷特意的避而不见,夫人有意无意的忽视刁难,偌大月府,便好似真的忘了这么个人。
然而大人忘了,小孩子是不会忘记的,
别的公子小姐们,总是结伴来欺负他。
他还记得那群人第一次来,公子才三岁。
他们说要过年节了,父亲挂念,要带小公子同去。
公子当时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顿了顿,走到里屋,将一个布包抱在怀中,跟他们走了。
他记得那个布包,里面装的,是公子自己摘了晒干做的一罐桂花茶。
因为他常常在公子耳边絮叨些外面的事,有意无意间谈到过,老爷爱喝桂花茶。
然而那一次,这些放纵无忌胆大包天的公子小姐们,竟将他带到了玉环台上。
那石台极高,是逢年过节时祭祀用的。
他们将公子怀中瓷罐砸碎,将他衣服剥光,看着他**地站在冰天雪地里,嬉笑着用雪球砸他,看他或是躲闪或是挨砸。
更有个胆大的,竟将他一把推下了玉环台。
也就是那次,小公子摔断了腿,足足过了一年余,才重新站起来。
也正是那次,向来不问事的老爷勃然大怒,狠狠叱责了几位公子小姐,在夫人的求情下,看在大家都还小的份上,到底没有重罚。
“我满以为老爷这次一定会来看看小公子的,还日日在公子耳边念叨老爷就快来了就快来了。”
福伯满脸愧疚地说:“谁曾想……”
那年年节,他在肆虐的风雪中艰难地打着灯笼摸到这无心院,手上是偷偷弄来的热乎的食盒。
他踩着那容易打滑失修的石子路,听着远方的喜庆欢闹声响,红烛明光,弦歌载酒,一片暖融和煦。
他越走前方越暗,空气愈湿冷,喧嚣隐去,孤寂丛生。
他匆忙推开院门,便瞧见年幼的男孩稳稳坐在木质的四轮车上,背脊挺得笔直,一身玄衣仿要隐进夜色之中。
轻薄的雪花落在他乌发睫毛上,经久不化。
男孩听见动静,抬眸,瞳如墨玉。
他看着风雪夜慌张赶来的老人,忽然笑了:“我听见了,是年节了吧?”
小小一个人,却在风雪中,笑得极其温暖和煦。好像他过过两个人的年节,又好像……他从未在这院中枯坐一整夜。
想起那个场面,福伯不知怎的,心下又有些发酸。
唉,年纪大了,就是想不得这些了。
他又顺着细细密密的纹路,偷偷擦了擦眼角。
云之幽夹了筷子土豆,有些诧异,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爹娘呀?
“莫非……”她挑了挑眉,“不是亲生的?”
“小公子是玉夫人生的。”福伯叹了口气,“以老爷对玉夫人的宠爱程度,若是她还在,公子的处境定不会如此艰难……可惜,玉夫人是因为生公子而难产死的,而公子样貌,又长得跟她过于相像……”
他自己感慨了一番,云之幽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似乎不是特别能理解。
福伯又絮絮叨叨夸了一通公子幼时如何如何聪慧,公子长得多么多么周正,如今长大了,已经跟玉夫人越发不像了。甚至不像个凡人了,简直就像是话本子里说的活神仙……
听得云之幽连连点头。
她倒是不担心月夜小时候会被这群人玩儿死,他那个便宜爹,除了不管事不见人,东西倒是不克扣他的。
这点,摸着这雪白大氅的布料质地就知道了。
以月夜的脑子,只要稍微长点心眼,就能周全地活着。
不过……重点是这个吗?
云之幽狠狠咬了口土豆,重点难道不是这货明明会缝衣做饭,当年在湖景森林中却还要佯作不会,让她凭白做了绝大部分活计吗?
月夜回来时,天色已近正午。
瞥见重伤刚愈的少女,一直用似有似无的阴森森目光暗搓搓盯着他,总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伤势大好了?”少年走近,诧异地打量了她一眼,轻声一笑,“上路吧。”
“你不走?”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那好吧……”云之幽祭起真玉剑,想了想朗朗一笑道,“待我做完任务回来,请你们来我院中喝酒。”
她以前倒是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你们之中,可从未包含过他。
月夜修眉扬起,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女,唇角一勾,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