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宇喜多家(上)
之后的事情,我的记忆稍稍有些恍惚,似乎是拿勘合贸易的事劝过信长,想让他有所顾忌,但是他的态度却十分坚定。在他看来,征伐朝鲜之事,并不是要不要的问题,而是什么时候的问题,一旦时机成熟,则势在必行,即使和明廷交恶、失去那笔勘合贸易的收入也在所不惜。
反正他控制着安土町、堺町、京都等繁华商町,经营有撰钱屋和钱座等,还有大量的领地和寺社收入,不用担心会缺什么钱。不仅如此,在安土城建好后,他现在甚至没有需要特别花钱的地方。
另外,他的口气之中,很轻视明廷的战力,似乎觉得即使明廷出兵支援朝鲜,也能很轻易的将其击败。这实在是很奇怪的事情,他并未和明军接触,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在离开安土城返回吉良阵屋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这种想法,应该是鉴于嘉靖二年的宁波争贡事件。
那一年,大内、细川两家都向大明派出了堪合贸易船,结果是大内家比细川家先行抵达宁波,按照惯例应该在细川家之前交易。然而,主持市舶司的太监赖恩,却接受了细川方的贿赂,让细川家后来居上,并且在宴席上给予其远超大内家的礼遇。大内家的宗设谦道为此极为不忿,趁夜干掉了细川家的所有使团人员,然后以五十三人的兵力,深入明境追杀帮助细川家行贿的宋素卿。他们沿途杀散多股官军,击杀备倭都指挥刘锦、千户张镗,掳走指挥袁琏,一直打到了江西芜湖一代,甚至还试图攻打南京城。的记载中,对此描述的非常生动:“突犯会稽县,流劫杭州,突徽州歙县,至绩溪、旌德,屠掠过泾县,趋南陵,至芜湖。烧南岸,趋太平府,犯江宁镇,直趋南京。”
这件事情,震动了整个浙中,明廷闻报大怒,很快就关闭了宁波、泉州两处市舶司,宗设谦道等人也被苏松提督曹邦辅、副使王崇古率领佥事董邦政、指挥张大纲、把总娄宇等麾下的数千官兵包围,然后全部予以剿灭。
五十三个像野猪般流窜的武士,居然能够搅起这么大的风浪,实在是匪夷所思。这充分的暴露了明廷内部军事上的薄弱,也让之后的少量真倭和大量假倭们深受鼓舞,开始频频袭击大明沿海地方。
而信长,肯定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吧……他却不知道,那些武士能取得这样的战绩,乃是因为当时承平曰久,明国内地武备极为松弛、兵将素质极差之故。然而,在大明的边地,还是有非常精锐的军队存在的,即使是江浙一带,经过长期抗击倭寇的战事,也已经有一批精锐的武将和部队成长了起来。如果真的和大明发生战事,很可能将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在原本的历史上,秀吉后来侵入朝鲜,最头疼的对手是朝鲜李舜臣的水军,以至于连军需和补给都无法顺利运送过去,给作战带来了极大的困难。等到他本人一死,就不得不撤了回来,并且被大明和朝鲜两国在露梁海逮住,于海战中遭到极为惨重的损失。
如今的态势,和历史上有了很大的不同。最大的变数,就是多了我手中这支强大得多的水军,大概不用再担心补给方面的问题。而按照信长的预定安排,一旦发生战事,我将会作为总大将侵入朝鲜,并且和大明对上。这无论是从个人情感,还是从家族前途上来说,都不是我愿意接受的。
难道我这些年努力扩展领地,发展水军,结果就是为了积蓄实力和功绩,然后成为攻击中朝两国的先锋和炮灰?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感到有些懊丧。
与此相比的话,信长想废黜天皇家族的事,我倒不怎么在乎……回到吉良阵屋时,我的心情依然没有平复下来。看到出迎的信景,我若有所思的问道:“景次郎,据你看来,我们吉良家现在情势如何啊?”
“本家是家中的第一门阀,按照当前的趋势,等到主公平定天下之后,自然也是仅次于主家的显赫武家吧!”信景很快的回答说。
“不是这样的,”我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只做到目前这个程度,停止扩展本家的势力,你觉得,是否足以对得住本家的家名,并且对得住跟随我的诸位大人了呢?”
“父亲大人的功业,自然是极其显赫了,”信景的语气中满是崇敬,“即使是遍观全天下,也难以找出几位像父亲这样白手起家、攻取数十万石领地的武士吧?家中的各位大人,还有我们兄弟几个,自然都是心悦诚服,哪还有什么不满呢?”
他显然没有领会到我话中的意思。
好吧……我换了更加直白的说法:“如果我现在将家业交给你继承,你觉得怎么样?”
“父亲大人正当鼎盛之年,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信景显然是大吃了一惊。
“你就回答我,是否有信心笼络住家中的各位重臣?并且守住目前的家业?”我继续看着他问道。
信景认真的思索了一会,抬头看了看我,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如果父亲大人是想看孩儿的志气和器量,那么至少现在,孩儿确实没有这个把握,能够让家中诸位归心,并且在乱世中守住这份家业。想要做到的话,还需要更多的历练才行。而且,和父亲大人比起来,孩儿实在差得很远,或许一辈子也赶不上,毕竟您太过耀眼了……这样说,您是否会失望?当然,若是您觉得兄长比我更加适合,那么孩儿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我叹了口气。也难怪信景会这么想,关于家业的事情,实在是太过于敏感了一些。在这个时代,即使是亲生父子和亲生兄弟,为了家业而产生矛盾、甚至反目成仇的事例也有很多。
“总之,你继续努力吧!”我只好这样说道。
“是。”信景恭敬的走了出去。
我坐在正厅之中,继续自己的思考。没想到过了一会,石谷赖辰忽然就走了进来。
“主公,少主刚才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臣下听了,觉得非常疑惑,想向主公确证一下!”他非常郑重的说道。
“这样的事情,信景也告诉你了吗?”我稍稍吃了一惊。但是想了想也就释然了。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从小就由家臣辅佐着,有事情的话,向身边的重臣请教并不奇怪。而且,石谷赖辰还是他的亲生舅父。
“是的,”石谷赖辰在我的对面坐下,“信景似乎有些担心,认为主公对他的表现有所不满,但我知道主公并没有这样的意思,并且也这样宽慰了他。”
“做得不错,”我点了点头,“你不妨还告诉他一句,就说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不必和带领土佐众征战的周景相比较,也不必试图向我靠齐。如今天下将定,他的责任,和我们这一辈是不同的,不在于平定天下,而在于如何治理本国或者中枢,这一点,他从小就学得很好。”
“臣下领命,”石谷赖辰欠了欠身,目光炯炯的看着我,“可是,主公自己是否也有什么压力呢?……臣下觉得,主公似乎有彻底退隐的打算?”
“居然被你看出来了啊!”我笑着摇了摇头。
“若说征战或者治政的本事,臣下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说到察言观色,趋利避害,臣下还是有一些自信的,”石谷赖辰也笑了,略略带着些自嘲的意思,“主公让我留在安土辅佐信景,不就是这个原因吗?”
“那么,你觉得怎么样呢?”我反正没事,也就向他请教道。
“臣下觉得断不可行,”石谷赖辰斩钉截铁的回答,“其一,信景资历尚浅,完全没有做好准备,主公突然放手,只会引起家中的混乱,也让诸位大人无所适从,对前途失去信心;其二,除了主公以外,无论是刚即位的信景,还是征战多年的秀景大人,都没有足够的威望来统合整个水军和四国,而且本家目前正面临着海上和備前的挑战,这也只有主公才能够应付;其三,即使主公想退,内府殿下会同意吗?……以内府殿下的姓格,除非是他的意思,否则是断不能容忍臣下无故摞挑子的,轻则将主公叫去训斥一顿,强迫继续为他征战;重则没收部分领地,并且疏远吉良家……虽然情况不同,原田直政殿下的事情,却不能不让主公警醒啊!”
“你说得不错,确实是这么回事,”我努力的坐好了身姿,“看来是我自误了。”
“其实,主公肯定明白这些事情吧!只是这些事违背了的心情,所以主公在内心不愿接受而已。”石谷赖辰向我指出。
“但是,还是要谢谢你这番话的,”我微微叹了口气,“虽然这些事的确让我有些为难。”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希望主公能够振作起来,”石谷赖辰有些担心的望着我,口气既像是在劝谏,又像是在感慨,“毕竟,每个人,只要身处红尘之中,就无法逃避自己的责任啊!……例如说我吧,生姓疏懒,爱好山水之乐,也没有什么志气。可是,因为和主公的信任和菜菜的嘱托,也只好打起精神,勉力辅佐信景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点了点头,“所以也只好继续挣命了……过两天我就回四国,对毛利水军发起进攻吧!”
“但是,備前国不要紧吗?”石谷赖辰担心的问道,“喜八和辉太郎在菜菜身边担任了好几年的护卫。听说他俩被困在備前,受到宇喜多家的围困,她也很有些担心呢!”
“这个你尽管放心,”我露出一个笑容,恢复了平曰的干练和明智,“宇喜多直家是个聪明人,既然他之前花了好几个月,也没能攻下常山城,那么现在我回来了,他就更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力的。”
……,……六月下旬初,我回到今治城,集合麾下的本部、盐饱、安宅、来岛、村上诸水军,直接进攻備后国小早川隆景的三原港。整支舰队,共计九千余人,大小舰船合计八百余只,包括定海、宁波、安澜三艘护卫舰和伊势丸、熊野丸、淡路丸三艘铁甲船也尽数出动。小早川隆景自知不敌,抢在水军到达之前令水军避往他港,然后紧闭三原城城门坚守。我自然不会客气,直抵三原港大肆破坏了一番,并且炮击岸上的三原城,将天守阁打出了好几个窟窿,连阁顶都打塌了半边。
这件事情,既向整个濑户内海宣告了我的回归,也表现了吉良水军的强势。事后,等我率直属军势和水军主力来到儿岛湾时,之前叛离的儿岛水军早已逃散,而我们也很顺利和常山城守军汇合。
证实了我方的身份,宫田光次和城户一辉立刻打开城门,将我和秀景一行迎入天守阁。
“这几个月,真是辛苦你们了,”我看着他们,话语中既有关切,也透露出不少欣慰。经过这番磨练,两人明显的成熟许多,已经有了当仁不让、坚毅严明的将领风采。
“全仗诸位同心协力,努力坚守,才挡住了宇喜多家的进攻,”城户一辉欠了欠身,“这也亏了主公平曰的威严和仁德啊!”
“守城的事,基本上是辉太郎在主持,臣下主要负责作战,也曾经出城几次,讨取了宇喜多家的好几名武将,”宫田光次咧了咧嘴,“幸好三重备伤亡不大,不然,臣下还真没办法和主公交代……另外就是,宇喜多家的铁炮虽然不多,却打得很毒,臣下几次都差点中招。”
“没事就好,”我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交给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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