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见鬼
那日之后,陈洙思虑重重,又淋了雨,竟发起烧来,请医吃药均不见好转,直烧得神志不清,呓语连连。老太太也病着,陈家上下要同时照顾两位病人,忙得手足无措,终日里愁云惨雾。
一天夜里,陈洙于恍惚中,看见床头站着一个年轻男子,却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人,心中一惊,沁出一身冷汗,正要张口大喊,那人却说:“洙儿别怕,是我。”
陈洙看看他,确定不认识,于是疑惑道:“你是谁?”
那人一愣:“你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莫非出事那日伤了头?”
陈洙不语,那人又说:“你不要担心,只管安心养病。我现在身不由己,不能与家人相见,此番前来见你,已是极其不易。你切莫告诉旁人,只需保重身体,将来有一天,我们兄妹或许还能再见。”说完一闪身,房中蜡烛顿时熄灭,一片漆黑。
陈洙正听得云里雾里,一肚子的话想问他,见状连忙伸手去捞,却捞了个空。刚想喊春桃进来点上蜡烛,却听见房外传来一声瓷碗落地的脆响,她喊了好几句,均不见回应。半晌,只见春桃举着油灯走进来,脸色煞白,手脚发抖。她就着灯光四下里一看,哪里还有半个人影?陈洙定了定神,问春桃怎么了,春桃却紧闭双唇,一个字也不肯说,半天才开口,说她不慎跌了药碗,怕小姐怪罪。陈洙忙笑着说不妨,按下心头的疑惑睡去不提。
自那夜之后,陈洙的身体竟日复一日地好了起来,不过三五天,就能下地了,去给老太太问安,老太太十分欣慰。
一天陈沅来看她,陈洙对她说:“我心中日夜思念亡兄,如今却不知他尸骨流落何方,我伤心得很,只想请你帮着画一幅像,好对着日夜焚香祷告。”
陈沅迟疑地说:“大哥只在多年前来过一回金陵,那年我才六岁,如今只依稀记得大哥是个俊朗的男子,眉目却记不清了。不如请你描述一番,好让我照着画,又或者等你病好了,自己画一幅。”
陈洙慌忙说:“自去年遭逢大变以来,我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很多往事都想不起来了。不如请三叔口述,依旧由你来画,画得不像也不要紧,留个念想罢了。”
陈沅无法,只得应下,不日即送来一卷画轴。陈洙展开一看,只见画中人身材颀长,眉目清秀,很像那夜她在床头所见的男子,不由得呆住了,口中喃喃地念道:“像,真像。”
陈沅惊诧地问:“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还知道我画的像?”
陈洙忙说:“前几天夜里似乎看见他来探病。”于是把梦中看见一人站在床头的事说了出来,又把那人让她好好养病的话一一转述,陈沅听了连连称奇,一旁的春桃却变了脸色。
陈洙梦见兄长前来探病的事很快传遍了陈家上下,人们联想起陈洛棺中空空的事情,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大少爷死后不得安宁,有人说二小姐看见的是鬼魂,还有人干脆说大少爷没死。谣言越传越离谱,后来有一天夜里,一个丫鬟起来小解,恍惚看到院中有个鬼影,大叫一声,将陈家众人全都惊醒了,连隔壁院子里住的另一户人家也过来问出了什么事。最后老太太眼看闹得不像话,终于发话了,说二小姐思念亡兄,前些日子又病得厉害,梦见过世的大少爷毫不稀奇,又说老宅阴森,夜里风吹树动,教人看错了也是可能的,陈府的议论这才慢慢平息下来。
只有陈洙心里知道,那绝对不是梦,春桃一定也看见了什么,可她却打定主意不提,任谁来问都是一问三不知,连陈洙几次试探也未露一点口风。陈洙暗赞她心理素质好,对这个往常得用的大丫鬟,又高看了三分。
陈洙心想,既然不是梦,那又是什么呢?前世她从不信鬼神之说,穿越后却半信半疑起来,想到那夜看见的可能是鬼,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转念一想,也许大哥根本没死,在船上醒来后逃走了,可他事后为何不肯来陈家相认?又或者他如同自己一般,被穿越来的亡魂附了体,可为何又记得她这个妹妹?想起他所说的身不由己的话,还有将来或可再见的话,陈洙心神恍惚。
在老宅住了将近一月,老太太的身体才慢慢好转,此时陈氏族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之前族长找大老爷过去说了一回话,说是由福建龙海那家的老太太帮忙相中了一个远房侄孙,想要过继给二老爷,那家的父母也是同意的。大老爷回禀了老太太,老太太却不置可否。
不日,福建陈家的老太太亲自领着那孩子前来拜会。那孩子十岁年纪,模样周正,进退有度,考他学问,也答得不错。老太太又问孩子家里的情况,福建陈家的老太太说,这孩子年幼丧母,后来他父亲娶了继母,生了几个弟妹,家里又穷,养活不过来,所以把他送给老太太做继孙。大老爷和三老爷都说使得,老太太却仍然沉默不语。
临行前一日,老太太叫大老爷来房里说话,陈洙也在一旁伺候。大老爷交待完一应事情,仍犹豫着不肯走。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说:“你可是想问我,为何不要了那孩子?”
大老爷说:“二弟过继的事情上,母亲自有计较,儿子不敢多言。但在我看来,那孩子是极好的,母亲却执意不肯,不知有何顾虑?”
老太太说:“那孩子本身似乎没有问题,我所顾虑的,是福建陈家。”
大老爷糊涂了:“那福建陈家又有何问题?”
老太太说:“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还是没我老婆子看得分明。那日福建陈家前来拜访时,你难道没有发现,他家没孙子?”
大老爷顿时明白过来:“母亲是说,若是那孩子真好,她应当留给自家?”顿了一顿,又说:“可说不定,她家不想过继,还指望着自家生一个,也是有的。”
老太太摇头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再回想一下,那日送我家老七过来的时候,她说什么来着——老七既聪明又懂事,她要是有这么一个孙子,死了也值。”
大老爷惊得站了起来,说:“原来如此!她打的主意,竟然是拿别家孩子换了老七去!”
老太太又说:“我瞧她也是这意思。她也不想想,我金陵陈府是何等人家,岂肯学那贫家小户,舍了自己孙儿去给旁人!痴心妄想罢了。”
大老爷稍一思索,又说:“那家的老太太,儿子在一旁瞧着,倒不像是个不晓事的。也许她打的是旁的主意,也未可知。”
老太太语重心长地说:“自古以来,最难欠的就是人情债。她家救了老七这份恩情,咱家还没报答,又平白再落她一个人情,将来怎么说得清楚!不管她打的什么主意,我看都不要应下,静观其变吧。若是此事她不再提起,将来咱家就寻个机会,还了她的人情罢了。”
大老爷心悦诚服,告辞而去。陈洙在一旁听得暗暗点头,老太太果然了得,姜还是老的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