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挨打
第二天一早,陈洙又睡到巳时初,也就是九点多才起床,用过早饭,正懒懒地回味昨夜的光景时,陈汀走了进来,大呼小叫地对她说:“你知道吗?三哥挨打了,大老爷还要他去跪祠堂,连老太太都惊动了呢!”
陈洙十分惊讶:“为什么?难道因为昨晚他自个儿上了花船的缘故?”
陈汀扭着手绢说:“我猜也是。可昨晚我们大家都在场,也都同意了他去的,要是三哥落了不是,我们岂不也有错?”
陈洙想了想,说:“当时那个什么子城兄来唤他时,只说是参加文会,顶多再听个小曲儿,似乎没什么大不了。莫非三弟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
陈汀犹豫了一阵,说:“我看不像。三哥这人平日里循规蹈矩得很,一点错都不肯犯的。要说他做了出格的事,我一百个不信,恐怕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陈洙也毫无头绪,建议道:“不如去问问四妹妹。”陈汀点头同意。
于是两人一同来到陈沅处,把陈洺挨打受罚的事说了一遍,问她可知道缘由。陈沅皱着眉头说:“昨晚我们回来后不久,三哥也回来了,看样子与往常无异,不像喝了酒,那时父亲已经睡下了,他也自个儿去睡了。今天早上,父亲本来要去铺子里看开门的,临走前随便问了他几句话,不知怎的就突然变了脸色,二话不说抡起板子就揍,母亲怎么也拦不住,父亲叫她别管这事,还说要去请示老太太,要动家法呢。至于到底是为什么,别说我不知道,连母亲都不清楚。”
三人一时都无语。半晌,陈汀说:“不如咱去老太太处,问个清楚可好?如果真的要罚三哥,我们也好帮着求情不是?”
陈洙点头,陈沅却有点迟疑:“这事儿,父亲连母亲都不让过问,我做女儿的,怎么好插手?”
陈汀不以为然地说:“你就是太老实,你爹说什么你都当真。板子可是落在你亲哥的身上,我们这些旁的人都不忍,你倒能狠下心。再说了,昨夜三哥上花船,难道就没有你的一份?”
陈沅没法,只得同意一起去。
来到正房,老远就看见大老爷在跟老太太说话,陈洺跪在地下,不时仰头争辩几句,气得大老爷胡子乱战,四处寻板子。老太太连忙拦住,又劝了半天,大老爷终于同意放陈洺走了,犹自不解气地朝他吹胡子瞪眼睛。
陈洺垂头丧气地走出门来,陈汀连忙跑过去,把他拉到一边,问:“到底怎么啦?大老爷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陈洺不理她,只一个劲地走路。陈洙陈沅见状都围上去,却不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陈洙说:“三弟不如去我那里坐坐,有什么委屈,慢慢说给姐妹们听,若你没做错事,咱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给你求情,若你做错了,说起来我们三个也有责任,要打要罚,我们陪你一起担着。”
陈洺看她一眼,见她一副诚恳的模样,于是点了点头。
四人一起来到陈洙房中,陈洙命春桃沏了茶,四人围桌而坐。
陈汀看陈洺不肯说话,着急地问:“是不是因为昨晚你上花船的事?”
陈洺捧着茶杯,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汀又说:“四姐说你昨晚很早就回来了,也没有喝酒,对不对?”
陈洺犹豫了一下,说:“只喝了一杯,大家都要喝的,我也没办法。”
那倒是,陈洙心想,哪有开文会不喝酒的,又听陈汀问:“大老爷是不是生气你们叫了娼妓来陪酒?”
陈洺叫道:“没有的事!昨晚的文会规矩得很,马三娘子是秦淮一带有名的才女,王公公叫她来只唱了两支曲,作了一首诗,陪酒什么的,根本是无稽之谈。”
“王公公?”陈洙突然插嘴问道。
陈洺看了她一眼,说:“王公公是江南织造局的主事太监,平日里喜好吟诗作对,昨晚的文会就是他主持的。”
“哦。”陈洙不说话了。
“那——”陈汀迟疑地问,“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可能,昨晚在场的人我大多不认识,也没说上几句话,早早就告退了。”陈洺斩钉截铁地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大老爷为什么罚你?”陈汀失去耐心了。
陈洺颓然道:“我不知道。”
“啊?”三女绝倒。
“那老太太是不是说服大老爷不要罚你了?”陈洙又问了一句。
陈洺摇摇头,说:“老太太只是说,让她先与父亲合计合计,等商量出个章程来,再罚我不迟。”
“哦。”三女看他的目光中充满同情。
喝完茶,陈洺和陈沅一起回房去了。陈汀却找了个借口,拖拖拉拉地不肯走,等他俩都走远了,凑到陈洙耳边,神神秘秘地说:“想不想一探究竟?”
陈洙问:“怎么探?”
陈汀说:“当然是去老太太那边探。”
陈洙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这——不好吧?”
“亏你还是个喜欢看《拍案惊奇》的呢!”陈汀不满地说:“好不容易有了探案的机会,你却不敢去!”
陈洙心中暗笑,表面上却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陈汀没法,只得央求她道:“好姐姐,你就陪我走一遭吧!你知道吗,《初刻》后面又出了《二刻》,听说更加好看呢!哪,你若跟我去,我就把书借给你看。”
“不行,太少了,才一本书而已,不划算,至少十本,不成拉倒。”陈洙爱理不理地说。
两人讨价还价,最后敲定为五本。谈妥价钱,两人立即出发,鬼鬼祟祟地往正屋走去。
远远地看见郑妈妈站在门口,两人忙躲进路边的灌木丛中。陈汀悄声说:“你去想办法把郑妈妈支走。”
“想什么办法才好呢?”陈洙问。
陈汀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郑妈妈针线做得好,你去向她讨教针线。”
“这个恐怕不行。”陈洙说,“谁都知道我从来不碰针线,由我去说,郑妈妈恐怕会起疑。不如你去引开郑妈妈,我去偷听老太太讲话。”
陈汀心有不甘,思来想去,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答应。陈洙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嘴边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不一会儿,陈汀领着郑妈妈走开了,陈洙从藏身的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向四周一扫,确定无人看见,遂蹑手蹑脚地潜进正屋的院子,熟门熟路地找到上次偷听的后窗,埋伏起来。
只听屋里的大老爷说:“……儿子也是没有办法,洺儿年轻不懂事,不能叫他坏了陈家的清誉。”
老太太说:“不过是跟着同窗去参加文会而已,有那么严重吗?听他说学里的好几个人都去了,难道那些人家里不怕受牵连?”
大老爷说:“唉,那个张廓是什么出身?那是英国公的孙子!张家世代勋贵,几时怕过朝廷上的纷争?他家跟阉党再亲厚,将来也牵连不到自个儿身上去。我们陈家又是什么人家?二弟在时就很难在朝廷上立足了,若是洺儿再一个不检点,招了别人的眼,他的前途可就全毁了,陈家可是指望他将来撑起门户的呀!”
老太太沉默半晌才说:“这些朝廷上的事,老婆子不懂,也不想懂,且说你教训洺儿的这事吧。有道是,不教而诛谓之虐,你若诚心想他好,就该把你的顾虑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否则他下次还是会犯一样的过错,反倒平白把你给怨恨上了。你说是不是?”
大老爷说:“母亲说的是正理。可洺儿年纪还小,有些事我不想让他知道,怕给他平添压力,反而影响读书。我思来想去,为今之计,只有教他不要跟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人交往,********读书应考,若有避不开的交际场合,也得我点了头才能去。母亲看我这样安排可好?”
老太太说:“你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我也是赞同的。这次的事,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此揭过吧,叫他以后不要再犯就是了。”
老太爷称是,告辞而去,陈洙也悄悄遁去不提。
陈汀早已在门外翘首以盼,见她出来,忙问:“怎么样?老太太怎么说?”
陈洙清了清嗓子,说:“好消息,三弟不用跪祠堂了。”
“哦,那经过是什么样的?大老爷为什么要打三哥?”陈汀又问。
“这个么,我也不是很清楚。”陈洙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说:“听大老爷的意思,三弟似乎在外面交结了些不好的人,阉党朝政什么的,我也不是很懂。”
“哦。”陈汀失望而去,嘴里还不停地嘀咕,大约是抱怨五本书的代价不值,陈洙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