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时,沈崇记得发生过一件事,都说小孩子长大后都记不清楚小时候的故事,但他独独记得这件事。
那天也是一个夏季里普普通通的日子,在工地打工的父亲很晚回来,带回来一瓶酒,放下灰扑扑的工装就坐在椅子上,吆喝着要母亲赶紧做一些下酒菜。
母亲一下午没有闲下来过,小沈醒来后就坐在外婆给他准备的小脚踏车里看母亲洗衣服、准备晚餐、还要帮忙跟邻居一块儿收拾一地的鸡毛。
邻居家是卖活鸡的,平时也会帮人直接屠宰切好,所以旁边的小道上总是臭气熏天,不时总有人抱怨,母亲就专门每天帮邻居打扫卫生帮帮下手,好赚取一些微不足道的家用。
父亲回来时家里正等着父亲开饭,很快就端上桌几盘鸡杂和凉拌的折耳根,父亲已经等不及先喝了一大口酒,点了根烟,看见他在旁边骑车,猛地朝他吐了口眼圈,然后哈哈大笑。
母亲说了父亲几句,父亲就吵吵嚷嚷,骂母亲天天大手大脚,自己辛辛苦苦挣回来的钱全都被母亲花光了。
母亲习惯性委屈辩驳了几句,奶奶就出来打圆场,骂父亲喝了酒乱说话,谁知道父亲连奶奶也骂,说奶奶的好闺女怎么还没回来,嫁到外地就没音信了,亏得奶奶当年觉得女儿念书能干,死活要送闺女去技校学门手艺,人家学成了,谁还记得咱们。
爷爷在旁边咳嗽了一声,磕了磕烟杆,坐到桌边儿瞪了父亲一眼,父亲又喝了口酒,垂下头去吃菜,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一样,从怀里掏出一张彩票递给母亲,笑说:收好了,这次肯定中奖,到时候给你买大金砖。
母亲还在生气,没搭理父亲,抹着眼泪把彩票收好,坐在一旁给小沈拌饭吃。
小沈还没上学,母亲觉得小沈怪聪明的,邻居家都说早点送去读书,以后说不定他们家要出个大学生,于是一边喂饭一边看了一眼丈夫,小心翼翼地问要不要送小沈去幼儿园。
谁知道这又不知道碰着父亲什么逆鳞,猛地放下酒杯,声音大得可怕,大骂说:浪费钱!念书有什么用?念书出来的都是白眼狼。
母亲还想说什么,又畏惧父亲,抿着唇含泪喂饭。
奶奶在旁边也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因着家里现在当真还只靠父亲吃饭,且父亲又喝了酒,脾气大得很,说什么恐怕都是不听的。
唯独爷爷又抽了口烟,平静地和父亲说:小崇聪明,没人教都会一千以内的加减乘除了,给他看过的东西,第二遍就能背,要是早早的送他上学去,说不定当真还能考个大学出来,听说现在学习好的话,上大学是不要自己交钱的,国家还给发钱。
父亲听了沉默着,永远的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着。
父亲依旧吃菜喝酒,但瞄了小沈一眼,忽然把小沈叫道跟前来,问他想不想上学去。
沈小朋友那会儿对上学的概念还不是太清楚,只知道隔壁的活鸡店的儿子每天都会背着崭新的小书包,坐着小三轮车和朋友们一块儿上学,每天都很开心,像是出去玩似的。
于是小沈崇怯怯点了点头,期翼地望着父亲,谁知道却换来一个响亮的耳光。
时至今日,沈崇都感觉不到念书能够为他带来多少喜悦,就像父亲的死他也感觉不到悲伤,甚至感到解脱。考试的名次也仅仅只是名次,他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读书,奶奶也不清楚,只模模糊糊地告诉他,读书能改变命运。
或者,他也想通过读书证明什么,证明父亲是错的,证明就如奶奶所说,读书的的确确能改变命运。
然而命运,命运是什么呢?
读了太多哲学、了解太多宏观宇宙学的沈崇认为,生命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命运之所以是命运就是因为无法改变。
就好像父亲一辈子拼命劳动赚钱,到死也没存下多少,死在工地上后也因为是自己操作不当没有赔偿金。
就好像奶奶从前很疼爱大女儿,觉得女儿聪明,是能改变家里苦难现状的机会,什么好的都给女儿,去技校的唯一名额也给了女儿,最后女儿嫁给外地商人,一个电话也没有打回来过。
再好比爷爷,当农民的时候收成不好,学人做生意太老实本分赚不到钱,最后庸庸碌碌半辈子,死在儿子出事后的第二天,留下老妻与大孙子。
命运是,有人生下来应有尽有,身边全是好人,全世界都爱他,但这都是应当的。
好比他,生下来就什么也没有,想要什么都要拼尽全力,就连念书这件事,从前都废了他很大的工夫,现在却好像没什么意义了。
这就是命运。
可,与夏藻成为室友也是命运使然吗?
瘦削少年仿佛神游天外一样,依旧不敢相信自己身处何处。
他笔尖随着他的神游在整洁的卷子上留下一连串思想紊乱的证据黑点,忽地又极度清醒地看向桌子上那盒黄色包装的蛋黄派。
像是很怀疑那盒蛋黄派是不是虚幻的一般,盯着看了许久,才止不住地瞳色震动,胸腔里是一股子横冲直撞的欢喜,无法自拔地几乎要掏出手机给奶奶发短信,告诉奶奶,自己这次的室友,有个叫夏藻的男生,他给了自己一盒蛋黄派。
可命运让他和夏藻做室友的意义在何处呢?
少年依旧不太明白。
难道当真是为了奖励他,然后让他开开心心在某天突然死去?
还是说这也是命运毫无意义的捉弄,给他一点好处,最后终将拿走。
思考无穷无尽。
忽地,寝室门被推开,另外两个室友一身汗味回到寝室,打破室内寂静。
只听扎着小辫子的孙治童同学一回来就找夏藻,八卦极了地分享道:“小夏你算是错过了今晚爆炸精彩的剧情!”
夏藻穿着大裤头,依旧懒散地脚踩在凳子上,软唇叼着牛奶的习惯,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立即转向孙治童,好奇道:“怎么了?”
“宋班花的男朋友,就是那个叫陈盛的男的,当众骂宋班花不要脸,说她现在勾搭上你了,想分手得给他分手费,班花被骂哭了,话都说不出来,我们把她送回寝室就回来了。”小辫子孙治童夸张地瞪大眼睛,描述说,“那小子嚣张的很,说亲眼看见你给班花传纸条,还说你们眉来眼去的,反正……反正说得可难听了!”
“那小子真他妈不是个人啊,吃你的烧烤不说,居然还污蔑你,陈家业听不下去,把他给打了一顿。”赵堂日是个较为瘦矮的男生,长得倒是很周正帅气,就是很矮,此刻急忙也道,“陈家业眼睛肿了,那个陈盛被打出鼻血了,说明天就要告老师。”
夏藻牛奶都忘喝了,气愤骂道:“我要是不走,我也得揍他!这不混帐嘛!”他和宋诗之间,就那么一个小纸条,他和好多人都传了,咋了,他和所有人都暧昧了?
“陈家业现在在哪儿?寝室吗?”小夏同学立即站起来,想也没想的就找了个T恤穿上,要去看看陈家业伤势怎么样。
“在医院好像。”
夏藻风风火火要去给陈家业撑腰,自己兄弟,被人打了,这不去看看还算什么哥们?
起码医药费得帮人出了,明天一大早还得先找到严老师,咱们先告状才行!
夏藻一走,小赵和小辫立马也跟着要走,可到门口夏同学立马回头,很自然地问:“沈哥,要不要一起?不过我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回来,怕有查寝的,你在寝室帮我们打掩护也行。”
都十一点了,查寝的绝不会来。
小夏同学问这么一句话只是下意识想要带沈崇一块儿玩,假如沈崇不想去,自己也给他找了理由。
可谁承想沈崇只听见‘沈哥’二字,耳朵都要红得滴出血来,笔一丢,站起来,说了句:“好。”这个字倒是根本没有思考。
从前跟沈崇学神一个班的小辫孙治童跟看鬼似的看着沈崇,不可思议这四个大字就差刻脑门上了,愣了半天,硬是没吱声。
好一会儿才趁着夏藻身边没人的时候,才跟夏藻说:“咋回事儿啊,沈崇不像是那种会被钞能力感化的人啊,他以前在班上独来独往惯了,根本谁都不搭理,有家长花重金想请他做家教,他鸟都不鸟,咋这么听你的话啊?”
漂亮少年一点儿也不生气室友说自己有钞能力,挺有意思啦。
只不过对沈崇的评价他总觉得都是大家在夸张,沈崇这个人真是挺好的,没那么冷漠。
于是他玩笑道:“那可能是他们的钞能力没我厉害。”
小孙严肃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辫子,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以前在班上,沈崇是真只搞自己学习,没跟任何人处成朋友的。
“真是神奇啊。”小孙感慨了一下,忽地又说,“听说学神有自己的一套记忆方法,看过的书,第二遍能一字不漏的背下来,啥时候你去偷偷师,也好教教我们啊。”
“要是你的话,说不定他会教欸。”小孙怂恿。
夏藻眉头一皱,居然还有这种本事!必须学!
于是大大方方扭头找走在最后的沈崇,眼睛亮晶晶地看对方,却又什么都不说,像是单纯的很高兴沈崇能一块儿出来。
沈崇却是顶不住,几乎要听见自己狂跳的心声,直到四人上了出租车,他与夏藻挤在后面,发现自己的腿与夏藻雪白的只穿着大短裤的腿紧密碰触着,瞬间,有什么从触碰点开始燃烧……
一直绵延去他从未涉足感兴趣的生理区域。
少年狂跳的心都咯噔一下,随即生怕被发现什么一样,右手紧握拳头,指甲掐进肉里,直至皮肤冰凉。
小夏同学没怎么注意身边人的变化,他闭目养神似的,靠在后座椅上,在想事情。
想通了,才和室友们说:“不该打架的,能分就行,反正他说的那些没人信,我被污蔑也没事儿,我不在意。最重要的是宋诗明年高考要考得更好,比陈盛好,气死他。以后咱们反正是一个班的,沈哥你以后给我讲题,顺带拉上宋诗吧。”
小沈老师不能叫,沈崇又比自己大,夏藻同学觉得叫沈哥完全没有问题。
沈崇则无法不自惭形秽地感到自己肮脏龌龊。
夏藻干干净净的,心里永远都想着为别人好,替别人着想,他呢?
他在这里被碰了下腿就龌龊起来,他怎么敢的?
无人知晓沈崇那藏在略长黑发下的心灵之窗在如何变幻颜色,只能看见沈崇沉静地点点头,几乎对夏藻无有不应的说:“好,都行。”
作者有话要说:先心动的人总是更备受煎熬的。
小夏目前依旧没有恋爱细胞呢,什么时候长呢?他会对什么心动呢?他什么都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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