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粒在前台时,还没转正就被调到总裁办,她找人事部看了员工工资明细表,女性正式员工每个月都有卫生费,她略感舒心,可惜金额很少,是象征性的。
唐粒很想大笔一挥,翻上两番,但她背了考核,这笔费用必会被反对。
商业上利润起落是平常事,加上自身能力不足,做到跟秦远山在世时持平,已然步履维艰,但想坐稳位置,就得提高完成度,才有议事空间。
唐粒转动着银戒指,让人在每个楼层的女卫生间里放上应急用的卫生用品。秦远山说权力是非常好的东西,如今她才有切肤体会。
让财务报表上数字上涨,需要实打实的能力,幸有任雪莉和宁馨都是找钱的好手。唐粒把心思都花在业务上,去华夏城工地监工,盯着他们解决地基问题。
唐粒在工地弄得灰头土脸,回家后雷打不动上网课,秦岭看了几次,这是个还不到24岁的家伙,管那么大的集团,很吃力,但她不叫苦。
大手大脚惯了,被管制后,秦岭的钱总不够花,应酬一推再推。众朋友都笑话他变成老婆奴,他实在受不了,去酒吧会所退订存在那里的名酒,没穿过的限量鞋也都精心拍照,挂到网上去。
每双鞋都不便宜,问的人不多,聊下去的人更少。好容易有人议价,直接砍得只有五分之一,秦岭急着脱手,答应了,对方信不过,要求当面交易,鉴定后再付款。
这回秦岭有经验了,拒绝上门,约在中间地接头。走进快餐店,他东张西望,角落坐了一个少年,目测不超过14岁,朝他招招手。
少年人小鬼大,非说跑鞋是赝品,秦岭暴走,小毛孩凭什么鞋码跟他一般大,还说不得骂不得,怕他哭鼻子。
限量鞋不好卖,秦岭把腕表也放上网,被沈曼琳无意间发现。沈曼琳找员工打电话一问,确定是秦岭,心疼得眼泪直掉。
沈曼琳没见过比唐粒更过分的女人。她诱骗秦远山把全部身家都给了她,还抢了江岸的总裁职位,更吝啬得不给秦岭花钱,还有暴力倾向,把秦岭揍进医院,秦岭活得太憋屈太惨了。
秦远山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写下那份遗书?会不会被唐粒用了致幻剂?她的养父们都是三教九流之辈,干得出来。
沈曼琳让男员工扮成买家,约出秦岭。秦岭各种浮夸充阔,沈曼琳暗中看到,又哭了一场,被陈海米撞见。
陈海米帮沈曼琳说唐粒坏话:“你想帮秦岭,就使劲赚钱,让秦岭投奔你。她是总裁,你是长叶投资公司的创始人,谁怕谁?”
几块腕表都被沈曼琳指使员工买下,秦岭手头活络,精神抖擞,踱去品牌旗舰店气吞山河。
唐粒出差回家,秦岭说:“手给我。”
唐粒亮给他看婚戒:“戴着呢。”
秦岭笑了,抓过她左手,从兜里掏出一只女士腕表,给她戴好:“我一眼就看到它了。”
这只表很精致,黑白相间的表盘,黑色表带,唐粒给了秦岭一记脑瓜崩:“又乱花钱。”
陈海米跟唐粒说过秦岭卖表的事,唐粒想知道他想干什么,忍了两天,却没想到是在给她送礼物。
腕表和唐粒很相衬,秦岭很开心:“喜欢吗?”
唐粒心里难过,眼尾发红:“秦山令,别对我认真。”
秦岭愣了愣,意味不明地盯着她半晌,忽然笑了笑:“谁认真了,当总裁还整天用手机看时间,丢的是集团的人。”
学生时代,老陈给唐粒买过表,考试时看时间用,唐粒戴了很多年,坏了几次都被老张修好。等它坏得不能再用,唐粒早就不需要用手表看时间了,也就没再戴过表。
再不懂表,也看得出来这只腕表很贵,唐粒想摘下来:“发.票还在吧,拿去退了。”
秦岭按住她的手,一声懒散的笑:“出店门就揉了丢了。想讨好你多给我一点零花钱,怎么这么难?”
由奢入俭难,罢了,唐粒妥协了:“每个月多给你十万块,但要记账。”
秦岭突地捉住她的手腕,在她额头落下极轻的一吻:“谢谢。”
唐粒挣开他,又想摘表:“你说到做到。”
秦岭起身走了:“说到做到。表就别退了吧,算个见证。”
腕表没发.票不好退,唐粒看着他的背影,说:“算个家当,离婚那天就还你。”
秦岭走下台阶,没有回答。唐粒心酸难忍,他傻傻的一个人,没做错什么,就莫名其妙结婚了,将来还会莫名其妙地离婚,她偷偷哭了。
陈海米劝慰:“没事,多伤几次秦岭才会长大,你这是在度他。”
开会时,周忆南发现唐粒戴了腕表。她很朴素,当上总裁也只买了几身行头,坐的车是秦远山的,办公室也没添置新东西,他不难猜测,腕表是秦岭送的。
从婚戒到腕表,秦岭想圈住唐粒。周忆南回办公室工作,这几天,他总会不自觉地看手机,经常有信息,但从不是唐粒。
陈海米问:“你跟你家梨子今天怎么样?”唐粒和秦岭有个家,朝夕相对,拥有每一个“今天”。周忆南埋首在文件里,说过不再走近她,他做不到。他妒了。
心静不下来,周忆南打开抽屉,看看被自己藏起的那颗星星。下班后,他开车去长江,船家开船,他站在甲板上吹风,试图把心事深埋。
国家山川壮美,江河湖海众多,父亲大学时学桥梁设计,公司兴建过两条大桥,他的目标是能参与跨海跨江建设。
父亲喜欢长江,周忆南很小的时候,春节时,父亲带着妻儿坐慢船游三峡,从重庆到宜昌,透过舷窗望出去,惊涛拍岸,月亮挂在崖壁上。
江上很冷,船头总有机油味。下午有太阳,一家三口去甲板上看山也看水,两岸奇峰陡立,有梅花怒放,父亲为妻儿拍下照片。
暗夜里,周忆南抽着烟,烟灰弹落在浩浩荡荡的风里。幼年时在长江上游历,那种又冷又惘然的感受,如落花纷落在心头。
父亲的公司是特级企业,一度被业内冠以巨头之称,终因遭遇大量诉讼而陷入破产境地。
当中种种原因难以尽述,破产重整后未必没有喘息之机,但仇家想低价吞下,逼得父亲锒铛入狱,不到被宣判,他病死在监狱。
父亲身体很好,死时才四十出头,母亲认定他真正的死因是被谋杀。少年时,周忆南对灭口之说心存疑虑,大学时学了财务,读硕士时,他选择去商业银行投行部工作,它们负责过父亲公司的破产重组案。
历时一年多,周忆南弄清楚母亲的怀疑不是出于激愤,父亲确实掌握了为自己申诉的材料,这对仇家非常不利,只是随着父亲的死亡,谜底已不可考。
锁定仇家后,第一件要事是赚钱。在沈庭璋麾下这几年,周忆南游走于黑白道,挣脏钱,攒野路子,过够了性命相搏的日子。
与人只以利益来往,不谈交情,但也识得几个同道中人,打声招呼就能为替对方办事,不图成为朋友,是以命相托,他朝身死,能有个为家中报丧之人。
死亦不须埋我,教他蚁乐鸢愁。周忆南无须有人为他报丧,他为那几个同道办点事,相当于给自己留块磨刀石。他在蛰伏中寻找机会,当那绝杀之时来临,他希望自己的刀够快。
从未让他们办过事,只因还不到磨刀的时刻。平时几人之间并不走动,谁也不想连累谁。
人世清寒,各有各的背负。以为只会握紧刀锋,孤绝地活着,却出现了意外。夜凉如水,船只拨开水面,似情.欲纷涌,轰然作响,周忆南返身回到船舱里,自律就是这么糟。
情意镇压不住,但无处可去,船停靠岸,周忆南回公司加班,车刚开到楼下,就望见唐粒办公室亮着灯。
这样深的夜,唐粒还在忙碌。她总说要学的东西太多,周忆南隐在廊灯的阴影里看她,心思百转千回。
不确定自己能够善终,但想要一颗糖。那么甜腻的栗子蛋糕,看到唐粒喜欢,他也觉得很美味。
唐粒不爱秦岭,但时间和陪伴深具力量。想把她放进未来的生活里——如果能有未来,从现在开始,就不能再远离她,放任她和秦岭培养出感情。
开得正好的花,不及时欣赏,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就会打掉它们。诗酒趁年华,想说的话也得趁早表达,周忆南发出请求:“明天下午四点,有空去看银杏吗?”
唐粒深陷资料里,没看手机。深更半夜,找她的人多半是秦岭,她最怕见到的就是秦岭。
秦岭明显入戏了,一天发来十七八条信息,不是他种下去的花,就是阿姨炖的汤,只要唐粒没外出,就派人送来公司。
唐粒说过不需要,秦岭振振有词:“就吃个盒饭吗?老秦比你讲究多了,他是营养师配餐。”
秦岭声音有点哽,没说完,找借口跑开了。唐粒眼眶也湿了。吃营养餐又如何,他那强悍的父亲只活了47岁。当他被查出胰腺癌晚期时,那一天,世界是不是天昏地暗?
回家路上,唐粒才看到是周忆南发的信息。秦家在望,三楼灯火通明,她对秦岭的愧疚更深。
秦岭喜欢她了,她不是傻瓜。有言在先,是契约关系,但人对自己的心意最无能为力,她自己也是,做不到不去赴约。
秋高气爽,小洋楼门前的白玫瑰盛开,庭院漫天黄叶纷飞。这次周忆南订的是二楼亭子间,不如露台视野好,但唐粒说过想在这儿喝下午茶看书。
从夏天到秋天,亭子间里的藏品又丰富了些,唐粒看得目不暇接,周忆南观察到,她不算恋物,对每件物品都没有恋恋不舍,他想送件物事的心愿落了空。
秋天宜进补,两人吃菜喝汤,说说笑笑。浓骨汤锅的配菜是粉色木槿花,放入骨汤中被烫成白色,爽滑可口。
饭后甜点仍是栗子蛋糕,比西街那家味道更好,周忆南只点了一份,唐粒叼着小勺子说:“你看我们都很熟了,以后不爱吃的要说啊。”
周忆南的心不自觉跳快几拍,深深看她:“听你的。”
唐粒欢欢喜喜继续吃,嘴角沾上栗蓉。周忆南欺身而近,食指压在她的唇上,指尖顶住唇珠,划到她嘴角揩走栗蓉,手指抬到嘴边,用舌尖抿了:“也没有不爱吃。”
唐粒嘴唇上泛起酥麻感,飞快地蹿向全身,连呼吸都忘了,慌忙低头猛吃。她刚才,以为周忆南要吻她。
悸动的滋味甜蜜诱人,周忆南垂眸,掩去眼底的情绪。刚才,他很想吻唐粒,她说“我们很熟了”。
唐粒终于不局促,把自己当亲近的人了。她的脸绯红,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期盼,周忆南心里升起强烈的念头,若非身负大仇,他现在就想和唐粒定情。可他干尽脏活,满手血腥,还得向一人寻仇,步步艰险。
不想隐瞒处境和唐粒恋爱,但她撑着的那一摊事,本身就不堪负荷,何忍再让她肩头负重?先享受和她相处的每一刻吧,只是得避着人,不影响她的处境。
饭后散步消食,金黄的落叶铺满一地,踩上去细碎作响。唐粒心绪有点飘,劣质钢材事件时,她向周忆南求援,对秦岭说赌一把,其实当时想的是,被周忆南伤害一次也认了,而不是“他不会伤害我”。
周忆南不负信任,和她一明一暗,兵不血刃。唐粒回头看他,高挑身形,英挺轮廓,无一处不合乎心意。
暮色里,周忆南看着唐粒,不言不语。唐粒面前是鹏程万里,自己一个不当心就会万劫不复,顺从心意爱她,很快就能在一起,却可能把她拽进深渊。
曾经想过,无论唐粒和谁相爱,只求她安好,可是怎么办,一想到对手是秦岭,忍耐度就一溃千里。
太怕唐粒变心,必须时时刻刻让她看到自己,想着自己。唯一的办法缠着她,爱着她,把她的心占据得满满当当,留不出一丝一毫给秦岭,一旦时机成熟就挑明。这很自私,但自私的事情干得多了,不多这一件。
唐粒定定凝望周忆南,腿很软,心也软,还很烫。所有情爱感官都被唤起,想亲他,想耳鬓厮磨,想唇舌交缠,以及更多,更多。
夜色下躁动的身体疯狂呐喊,烫得几乎要炸开,唐粒定了定神,急急逃了:“我回公司加班。”
银杏飘落,周忆南没喊住唐粒,在树下站了许久。情.欲燃起,无可辩驳,直到夜风冲淡身体的焦渴,他折回小洋楼,跟此间的主理人谈点事。他希望唐粒长长久久执掌华夏集团,也希望想和她有个正式的开始。
唐粒加完班回家,秦岭飞跑出游戏室,有个居民区在拆迁,多户人家的花果树要被砍伐,他看中了一棵二十年的泡桐树。
花树越高大越美,秦岭想移栽到院子里,明年看花。唐粒随口问多少钱,秦岭说十五六万,唐粒惊得要跳起来:“多少钱?!”
秦岭改口:“两瓶酒。”
唐粒咆哮:“说了不乱花钱!”
秦岭挺委屈,树木能活几百上千年,比人活得久多了,摊到每年来算,这也叫花钱?
唐粒拉开健身用的拉伸带:“说吧,你想怎么死。”
她还真下得了手,秦岭抱头鼠窜。唐粒上完网课,想到吃下去的栗子蛋糕,抓着拉伸带做操,秦岭探进脑袋:“我又谈下来一万块,行吗?”
唐粒砸出枕头。这个枕头是她从家里带来的,但枕陈海米买的新枕头不习惯,出来一看,游戏室的沙发上,秦岭抱着小格子枕头睡得正香。
秋天深了,唐粒把空调温度调高些,蹲地上给秦岭盖条毯子,心里涌动柔软的情绪。秦岭比刚认识时性格好多了,他父亲在九泉之下能感知到该有多好。
下个月,秦岭就要过生日了,一棵开花的树有什么买不得的。买!都说本命年一顺12年,要给他好好过。老陈最会玩,交给他来操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死亦不须埋我,教他蚁乐鸢愁——明·王世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