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粒走出家门,一辆敞篷跑车等着她。
车身钴蓝色,亮丽,招摇。老张背靠着车身,单脚支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唐粒笑咯咯,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老张坐上驾驶位,清晨7点20分,父女俩准时出发,驶向华夏集团总部。
车开上永安路就不大畅快了,老张绕路拐去星河路,它历经几次拓宽扩建,哪怕雨雪天气,堵车也不严重。
7月夏天,星河路花香沁人,行至半途,前方车速减缓。老张以为是红绿灯,但等了几分钟,还不见好转,他探头张望,不远处人潮汹涌,显然发生了事故。
父女俩在车里待了片刻,眼看那边的人越来越多,老张下车去看究竟。唐粒按开手机屏幕看时间,再耽误下去,没准会迟到。今天是她第一天上班,迟到说不过去。
老张走回来,事故起因是一群业主围堵开发商的商务车,他们刚入住小区,就发生了3起电梯伤人事件,其中有一名老者被困在电梯里,突发脑梗死亡。
不光是电梯问题,房子住着也不安心,十来户人家都反映飘窗玻璃自爆,他们强烈要求开发商解决问题。
维权人员众多,把这条路堵得水泄不通,导致六辆车追尾,交警们试图疏散人群,但群情激愤,越吵越激烈。唐粒想去乘地铁,但走到地铁站少说要一刻钟,还得换乘,迟到几成定局。
几辆警摩停在路旁,唐粒计上心来,跟老张说:“爸,从现在开始,我病了。”
老张顺着唐粒的视线望去,顿时心领神会,走向交警。车上的唐粒迅速把丸子头弄乱,闭目往后靠,一手捂住阑尾处,作疼痛状。
两个司机为别车展开骂战,一名交警正在调解,老张插话说:“您好,我女儿阑尾炎疼得厉害,急着做手术,能不能帮个忙?这些车,我找人免费修了,怎么样?”
跑车里的唐粒病恹恹的,表情很痛苦。司机问:“你免费修?”
老张说:“小事,找保险公司扯来扯去麻烦,大家都赶时间呢。”
唐粒坐上交警的警摩呼啸而去,在拥堵的车流中,警摩左躲右闪流畅穿行,不到8点半,就开到了锦绣大道。
华夏集团总部大厦名为华夏中心,近在咫尺,警摩后座“病恹恹”的唐粒从随身包里摸出一串钥匙,往地上一扔,然后轻拍交警的肩:“哎呀,停车!”
交警急速停车回头,担心地问:“怎么了?”
唐粒说:“我钥匙掉了。”
警摩停下,唐粒跳下车,连蹦带跳地跑去拾起钥匙,交警惊讶地看着完全看不出病容的她,唐粒笑容灿烂:“谢谢您送我上班,我爸中午请您吃饭!”
交警笑叹无语,唐粒整理着之前弄乱的头发,走进华夏中心。
——
开发区市民服务中心在望,周忆南接起助理的电话。助理汇报说业主代表们死死咬住李国忠了,记者也都到了,周忆南按了电话:“好,那里交给你了。”
烟灰纷纷扬扬,飘落在迎面而来的风里。周忆南两指掐灭烟头,轻裘快马直奔投标场地。
下午1点,最后一个公司代表顺利完成述标。散场后,众人都来恭贺周忆南,这次投标的6家企业,以华夏山河和智达建设实力最为雄厚,其余4家不过是陪跑,眼下智达建设的李国忠迟到,华夏山河中标没悬念了。
一行人走到门口,李国忠在司机的陪同下匆忙而来。两人被愤怒的业主揍过,鼻青脸肿,好不狼狈。
李国忠试图解释,但投标时间整整4个小时,不是一句堵车就说得过去的,工作人员拒收标书文件。
就算投标文件被接收,智达建设今天闹出这么大的负面新闻,政府部门必然会重新评估,没人愿意把市政项目交给建筑质量有问题的公司。
败局是显而易见的。周忆南走来,白衣长裤,身姿笔挺,气质森冷,穿得再衣冠楚楚,仍像孤狼。李国忠咬牙切齿:“周忆南!我的行程是不是你透露的?”
周忆南比李国忠高出一个头,面无表情时带了些许压迫感。李国忠的司机兼保镖气不过,一拳挥来,周忆南居高临下地扼住他手腕。
李国忠气得脸色铁青。周忆南目光沉静,看不出一丝情绪,松开司机,径直离去。
李国忠气结:“你给我等着!”
——
整个上午,唐粒都在忙碌。上班后,主管第一件事是召开迎新会议:“首先,欢迎大家进入华夏集团工作。你们作为行政部试用员工,说白了,就是打杂跑腿的,但我相信,这里只是你们的起点。”
部门这次一共招了5个人,主管说:“只有两个留用名额,你们是竞争关系,但我希望你们和平相处,互相配合。你们有三个月试用期,我会采取末位淘汰制,每个月分数垫底的人员自动走人。”
华夏中心大堂很宽敞,一楼一侧是前台。唐粒和丁小童本月将履行前台职责,郁菲和两个男生被抽调去生产部门打下手。
主管安排老员工带新人,唐粒和丁小童不时接收大小快递,进行分门别类。普通快递在工作号上通知员工自取,文件合同之类的快递比较重要,得跑各楼层送去。
送完一趟下楼,唐粒喝几口水,她大学读的是财务专业,但找工作不太顺,心仪的大公司要么不招新人,要么闯进最后一轮面试,就再无下文。
唐粒想过先去小公司混经验,但被过来人告诫当心沦为做假账的工具,她尽量找大公司,华夏集团总部财务部不招人,她索性连别的岗位都投了简历,因此被行政部录用。
主管安排唐粒当前台,唐粒心里有落差,但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多想。
又来了一堆快递,有一份小件文件是到付,指定本人签收,丁小童拿起看了一眼:“10楼以上,你的。”
唐粒接过来,收件人是周忆南,她愣了一下,拨打内线电话,但市场部总监办公室无人接听。老员工说:“周总监好像投标去了。”
唐粒想了想,扫码付款,送件人员提醒:“里面是U盾,银行的人千叮嘱万叮嘱,一定要交到他本人手上。”
唐粒点头,接起内线电话,4楼安监部有一台打印机卡纸,得找人修,她记录完毕,交给丁小童,然后把文件袋装进背包,背上背包去各楼层送快递。
回到座位时,众同事都吃过午饭了,唐粒拎着丁小童帮忙叫的外卖去二楼茶水间热一热,坐下开吃,一边从背包里掏出文件袋,把快递单上周忆南的手机号码输入到手机通讯录。
玻璃门敞着,小五在门上敲了敲:“请问你是唐粒吗?”
唐粒转过头,冲他微笑:“您好。”
小五走来:“U盾在你手上吧?”
唐粒问:“您是市场部的吗?”
小五伸过手:“你给我就行。”
唐粒看他没戴工作牌,摇头:“您叫什么名字?”
小五避而不答:“我们周总监让我来拿的。”
唐粒不给:“我必须交给他本人。”
小五不耐烦,看到桌上的文件袋,上来就拿,被唐粒抢先抓在手上:“你是谁,你想干吗?”
争抢中,文件袋被撕破,里面装有U盾的信封掉落出来,唐粒手快,抓住小信封。小五发急,继续抢夺,唐粒连连躲闪,情急之下,她撕开半破的信封,把两个U盾藏进工作牌背面,塞进领口,贴肉藏起。
小五傻眼了,唐粒护住领口,大声质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抢U盾?我喊保安了!”
小五无奈败走,唐粒紧跟着他出门,大喊:“保安,保安!”
小五从楼道往上跑,唐粒边追边喊保安,连跑了三层楼,小五不见人影了。楼下传来保安的应答:“谁喊我?”
唐粒跟保安说明了情况,让他去调取监控,随后回到茶水间拿手机,给一楼前台打了电话,如果一个穿藏蓝色T恤,牛仔裤的男人出来,务必让保安拦住他。
老员工询问原因,唐粒一五一十说了,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暗暗逼近。
秦岭松着领带,轻手轻脚靠近,猛然用领带蒙住唐粒双眼。唐粒惊吓站起,回身一气乱抓。
秦岭丝毫不顾白衬衫被抓皱,一手拽着领带,不让唐粒挣脱,一手拽出她挂在脖子上的工作牌,掏出两个U盾。
门边的小五跳起来接住秦岭扔来的U盾,出门往左,闪进一间会议室。
唐粒挣扎不休,扯落了秦岭胸口的扣子,还狠狠踢了好几下:“保安,保安!”
秦岭把领带打个死结,快步溜走。唐粒手伸到脑后,解了两下没解开,突然反应过来,两手扯着领带边缘,像脱毛衣一样,从头上掀起。
绑缚被解除,唐粒恨恨地把领带甩到桌上,向外跑去。门外空无一人,她跑了几步,回来抓手机,再度冲出:“保安,保安,报警!”
电梯和楼道口在右边,唐粒本能往右边跑,左边的会议室里,两台笔记本电脑并排放着,秦岭和小五分别登陆网银页面,转账一百万。
秦岭第三颗扣子被扯落,小五看得颇为好笑:“我说她好凶,让你智取,还是你有办法,干吗不绑手?”
秦岭说:“我连她一根手指头都没碰过,不算欺负人吧?”
小五嘿笑:“不算不算,没有没有。”
秦岭把笔记本电脑都塞进小五的包里,并肩下了楼。前台围满了人,唐粒背对着秦岭,正跟保安说着话,秦岭给了一个眼色,小五拿着两个U盾,冲出喊道:“唐粒!”
唐粒跑向小五,小五牵扯了所有目光,秦岭目不斜视,施施然走出大门。
小五把两个U盾摊在手心,笑得一脸无赖:“奉你们少主的命令办事,别怪我。”
唐粒一把拿过U盾,但老觉得哪里不对劲,蓦然明白了,她刚才扯落了一颗扣子,但小五穿的是T恤,他有同党。
大门口,一辆黑色汽车开走。唐粒徒劳地追了两步,转头瞪小五,小五大摇大摆地走了。
小五的父亲是公司车队队长,保安都认识他,也都知道他和董事长兼总裁秦远山的独子秦岭是发小。他奉秦岭之命办事,保安们不好拦他。
秦岭很小就被送去国外读书,本月初才回国,公司上下见过他的人很少。唐粒去看访客登记簿,两个龙飞凤舞的字,事由是找公司副总裁齐玫。
齐玫是秦岭的姨妈,秦岭得以通行,但从他出现到离开的时间来看,他恐怕没去找齐玫,是冲着U盾来的。
老员工拿起U盾看了又看,实在没底:“他到底什么意思?”
先前向周忆南通报情况时,他说在回公司的路上了。唐粒想不出所以然,干脆不想,坐下来帮着统计上个月员工考勤,只等周忆南回公司。
下午快3点时,两个男人走进旋转门,前面那个,一张硬朗面容,身形利落,双眼亮如寒星,英俊如昔。唐粒起身迎上去,喊声周总监,交还U盾,三两言语把事情经过重新说了一遍,垂手静候发落。秦岭没理由轻易捉弄一个前台,她怀疑秦岭洗劫了账户余额。
周忆南看着唐粒,目光平和:“我来处理。”
周忆南气定神闲,唐粒心跳加快,道声谢,周忆南走开,随即对助理说:“查。”
丁小童小声问:“你和周总监认识?”
唐粒的心仍在扑通跳个不停:“我和他是一个大学出来的,他高我好几届,我认识他,他估计不认识我。”
老员工压低声说:“公司的人都说他很独,想攀交情,难。”
唐粒回头望,周忆南走远了。第一次见面是在校园里,新生报到那天,唐粒和新结识的室友去买生活用品,路过篮球场看了一会儿热闹。
比赛进行到尾声,最后半分钟,周忆南投中3分球,助主队反败为胜。周围都在欢呼,他安静地走到一旁,信手拿起一瓶水。
明明是功臣,却淡然如雪。唐粒凝望周忆南,白色的球衣,白鞋,眉宇间有一种冷寂感。她莫名想起14岁时被带去长白山旅行,瓦蓝的天空下,落满雪的松枝,很冷,也很凌厉。
那一年周忆南26岁,读研究生最后一年。他的球衣是23号。4年过去,如今的他有气势有锋芒,但处事不急不迫,仍是人群中那个内心山高水长一任风雨的模样。唐粒边工作边想,行政部和市场部都在16楼,我要留下来,成为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