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曲榛迟了几分钟到宿舍。

宿管阿姨给她留了门，顺道带她上楼，用备用钥匙给她开了宿舍门。

门打开，舍友们看到阿姨没吱声。

曲榛对阿姨笑了笑，飞快跑进门，无视舍友的阴阳怪气，趁着熄灯前的时间洗澡晾衣服。

曲榛习惯了在宿舍被当成透明人。

舍友们大多数时间会当她不存在，说话无所顾忌，从校园八卦再到富人圈的小道消息，每晚都精彩非常。

今晚似乎有些不同，她们反应特别大。

曲榛洗完澡出来，舍友们挤在桌前接连发出惊叹，语气中难掩羡慕和嫉妒，还有怀疑。

她路过时，不可避免地看到了她们在惊叹什么。

平板上的照片被放大，内容很有冲击感。

这是一张在健身房对镜拍的照片。

女生穿着粉色的运动内衣，腰肢上马甲线引人注目，栗色的长卷发慵懒地披在胸前。

她微歪着头，靠近镜子中的另一个男生。

背景被虚化，男生只有侧身，露出半截冷色的下颔。

白色的耳机线缀在黑色T恤前，骨节分明的手拨弄这缠绕的耳机线，无意间撩起一截衣摆。

肌理分明的小腹上，文着文身。

纯黑色线条盘旋在男生的腰腹，浓郁的黑和他身上冷漠的气质交织，禁欲而勾人。

放大图案，那是——

一把枪头朝下的枪。

黑色枪头朝下，没入他黑色棉质的运动裤之下，“枪”的硝烟感带来无止尽的想象空间。

简单的线条，色|欲蔓延。

“真是周溯。他身上有这个文身。”

“腰上文个‘枪’真的好涩啊。啧，这男的一定很会玩。”

“配上‘晚安’的文案是什么意思，官宣啊？”

“周溯刚好入境，她故意的吧？”

曲榛脚步微顿，侧头看向那截皮肤上的文身，想起那张在夜色里冷峭的容颜，低垂下眼。

这个图案看起来……有点眼熟。

曲榛认识周溯。

他的名声在学校里很响亮。

父亲是玩弄金钱权术的银行家，母亲是享誉世界的舞蹈家，他从小和父母一起生活在英国。

两年前，周溯回国就读东川大学。

从那时起他的绯闻就没断过，传言他的车行外每天都有不同的漂亮女孩子找。

但她认识的不是绯闻缠身的周溯，而是——

F1赛车手周溯。

严格来说，赛车圈没人不认识周溯。

他是中国赛车运动的骄傲，是F1赛场上的天才赛车手。

比天才的称号更响亮的——

他是F1围场出了名的“问题车手”、“付费车手”，足够吸睛的标签使他成为营销媒体的宠儿。

有关他的负面新闻，三天三夜都讲不完。

曲榛对周溯没有兴趣，他在两年前就离开了赛车领域，现在和她们一样，只是普通的大学生。

她收回思绪，晒好衣服，爬上床准备睡觉。

临睡前，曲榛照例检查信息，她在汽修店几乎不看手机，只有这个点有时间回复。

回完几个找她修车的，翻到班长发的信息。

【曲榛，明晚我的生日聚会，你来吗？】

曲榛想起来了，前几天班长和她提过。

她有些迟疑，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但班长人很好，从入学开始就很照顾她。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一趟。

曲榛很快打定主意，明天送完礼物就走。

隔天一早，天微亮，曲榛准点起床。

宿舍里悄无声息，舍友们还睡着。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完，摸到口袋里的钥匙，关上门离开了宿舍。

下楼没看见宿管阿姨，她扫码上车，直奔老秦店里。

雨过之后的天空澄澈清透，路边花丛间盈满露珠。

曲榛脚步轻快，走到门前熟练地掏出钥匙，顶开卷帘门，矮身钻进去，和刚睁眼的大黄打了个照面。

她给大黄换过水，弄了点吃的，便进了车间。

老秦打着哈欠打开房门，车间传来沉闷的锯齿声，他眉头一皱，扭头看时间，才八点。

小丫头几点来的？

到底是来上学的还是来修车的？

老秦拧着眉出去准备训人，话没出口，瞥见椅子上沾着污渍的黄色雨衣，昨晚走的时候还是干净的。

他看大黄，大黄无辜地叫了一声。

老秦倚在门口，看着女孩子手里拿着和她气质不符的电锯，兴致勃勃地把车身拆解开。

他额角跳了跳，敲门，“曲榛。”

曲榛放下电锯出去，老秦停在她雨衣前，昂了昂下巴。

她不明所以。

老秦一指雨衣的污渍，“骑车摔了？”

曲榛点头。

老秦皱眉，“摔哪儿了？”

她又摇头。

曲榛想起昨晚被拎到路边后，寡言冷淡的男生一共对她说了两句话——

“没事。”

“能走吗？”

他确认她没事，很快就骑着车离开了。

男生高大宽阔的背影融入夜色，像春夜里的一抹冷风，吹拂过后，只余下一地寒意。

曲榛说起昨晚的意外，一点儿不心虚。

老秦瞬间清醒了，扯着嗓子喊：“你把周溯撞了？你骑车还往路上瞎看什么？曲榛你多大了？”

恨不得上手捏她耳朵，不省心的小孩儿。

曲榛垂着脑袋，心想她是撞了他自行车，又不是撞了他的F1赛车，赛车也轮不到她来撞。

她低头扮乖，其实根本没在听老秦的唠叨。

从小应付曲敏，她熟能生巧。反正她是小结巴，说不出反驳的话，假装乖乖听训就好了。

老秦看着曲榛来气，扭头走了，一大早就上火。

吃过午饭，两人勉强和好如初，因为曲榛跑去买了老秦最爱喝的烧酒加花生，老秦拉不下脸，没再训她。

到了下午，曲榛一双眼往他的展柜上飘。

老秦冷嗤一声，难怪今天干活那么卖力，原来在这儿等着他。他没吱声，看她打算憋到什么时候。

落日时分，曲榛憋不住了。

“我、我想要。”曲榛指着展柜里限量赛车模型，眼巴巴道，“晚上，班长、过生日。”

她想来想去，打算送一辆汽车模型给班长。班长平时朋友圈很关注赛车运动，应该是这方面的爱好者。

她没有，只能问老秦要。

老秦一顿，转而问：“那个总是帮你的班长？他邀请你去过生日？有照片没？”

曲榛在手机上翻了一阵，递到老秦面前。

老秦眯着眼打量片刻，痛快地答应了，甚至去找了个包装盒装起来，看得曲榛直发愣。

老秦为什么忽然这么起劲？

老秦包装完，上下扫了眼曲榛，把她赶去洗手间，让洗干净脸又梳头，不许她穿着雨衣去。

忙活半天，他立刻把人赶走，免得迟到。

曲榛拿着算不上精美的礼物盒，茫然地往公交车站走，想不通老秦怎么了。

男人真古怪。

-

距离老秦修车铺两条街道外，开着一家整个东川最热闹的改装车行，黑色的招牌上亮着一行冷色的英文——

Pole Position。

中文意思是杆位。

相比老秦修车铺的冷清，这里门庭若市。

三三两两的赛车爱好者凑在一起，围在几辆不同的车边，神情轻松地交谈着。

小顾今年刚满十八，是车行的机械师。

他从工作中抬头，看了眼时间，这个点周溯应该醒了。他避开人群，往车行后的休息区走。

客人多数是为了周溯来的，来十次有九次见不到周溯。

他撇撇嘴，往周溯的专属车间走。

推开门，入眼是一辆旧款的福特GT赛车，改装后丝毫不输现在市面上的超级跑车。

小顾凑上前瞄了两眼，缺个发动机。

这款发动机停产后不好找，全新的几乎没有。客人是怀旧派，坚持要用原厂的，宁愿等也不要替代品。

他们等了两个月，前两天听说有货了。

小顾移开眼，余光瞄到正在玻璃门外扒拉的布偶猫，雪白的小猫咪翘着蓬松的大尾巴，试图推门。

他眉心一跳，定睛一看，小嗲精果然又骗回来一个漂亮姐姐。

又来了。他顿觉头疼。

小顾打开门，笑容标准地向小姐姐道歉，告知她下次再看到这个四处瞎混、骗人回家的猫不用理会。

小姐姐倒是不介意，新奇地往里看，目光停在右侧的沙发上。

那里……睡着一个男人。

清瘦颀长的身形，陷在白色薄绒毯子里，灰暗视线下，毯下露出的脚踝颜色苍白。

他好白。女生微微睁大眼，视线上移。

小顾在这个漂亮女生对这里产生好奇前，快速捞过一脸无辜的猫咪道谢，关上玻璃门，拉上窗帘，一气呵成。

怀里猫还没抱稳，跳下去跑了。

主人脾气大，猫也是，除了周溯谁也不让抱。

小顾追着猫训话：“我哥的名声就是被你败坏的，每天都要骗一个小姐姐回来，你知道外面现在都怎么传吗？说溯神每周都换一个女朋友……”

猫灵巧地避开车间里的工具，目标明确地跑向灰色的沙发，跳上去，重重地往睡着的人身上一压。

“……啧。”沙发上的男生溢出微哑的声音，“下去，混球。”

名叫“混球”的猫咪充耳不闻，喵喵叫个不停，又嗲又娇。

小顾喊了声“哥”，汇报了今天店里的情况，最后说：“哥，晚饭马上准备好了。你在哪儿吃？”

毯子下的男人拉高薄毯，遮住瘦削的面容。

半晌，他慢吞吞道：“不吃。吃汉堡。”

小顾面露苦色：“已经连着吃了三天垃圾食品了，还吃？等昊哥回国我们都得完。”

他口中的“昊哥”是周溯的私人体能师，对周溯入口的东西看得紧。

这阵子昊哥不在国内，周溯天天吃垃圾食品。

周溯坐起身，随手拎起胸口十几斤的猫往边上一丢，揉乱额前过长的碎发，困倦道：“发动机送来没有？”

小顾摇头，没见到老秦。

周溯凉飕飕的视线看过来，小顾被他没有情绪的眼神看得头皮发麻，扭头跑了。

“不吃算了！”他跑飞快，不忘带上门。

周溯烦躁地盯着车看了会儿，俯身在沙发边拿了瓶矿泉水，仰头灌了大半瓶，拧上瓶盖，起身找手机。

找了半天，最后在混球尾巴下找到了。

雪色的小猫黏人地蹭男生着骨节分明的指节，一声比一声嗲，想要他摸，再被无情地推开。

手机电量低到见红，他没有充电的打算。

周溯垂眼翻手机，忽略没用的信息，只剩下两条——

【老秦：东西我留下了。再帮你留意。】

【周溯：？】

【许枳风：定位】

【许枳风：有点小麻烦，来露个脸。】

周溯把手机往沙发上一丢，扯了件衣服进浴室，出来换了白色帽衫，停在玻璃门前。

山地车，滑板。

男生冷淡的视线在山地车后胎停了两秒，脑子里跳出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乌黑的脑袋低垂，露出的耳朵红透了。

他拿起滑板，关门离开。

“喵——”

混球扒在门前，水蓝色的瞳孔映着夜色里男生如风般向前的身影，恼怒地嚎叫了几声，没等来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周溯，一个连小喵喵撒娇都无动于衷的男人。

Ps：文身不是枪的概念，可以猜一猜是什么！

○杆位：是指在方程式赛车比赛前，为确定赛车的出发顺序而进行排位赛，排位赛成绩最好者（单圈最快）获得排在全部赛车最前面的位置，也就是第一位。

○F1赛场的另一个别称是“围场”，本意指赛车在比赛前后停放、调试、维修的区域，后引申为参与这项运动的核心圈层。

○赛车手大致可以分为受薪车手和付费车手。前者为车队聘请的专业车手，日常训练费用全部由车队买单，且车队还要为其支付工资和奖金。大部分欧洲顶流车队并不屑于靠出卖席位来换取车手赞助。

而付费车手指的是自带赞助或完全自费的车手，他们会以资金而不是商业价值和竞技水平来换取车队中的参赛席位，比赛、训练费用自掏腰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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