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角公园,没有锻炼的老人和奔跑的孩子,没有散步的情侣和嬉闹的猫狗,安静得可以听到风轻拂过树叶的声音。
淡淡的月光,点点的星闪,与路灯遥相辉映地照亮整个园区。
如此的祥和在一片蓝红交替的光束下却笼罩着令人窒息的紧张。各式警用车横七竖八地摆满了马路,十好几人严阵以待地端着枪,目不斜视地盯着位于公园中心的假山。
申龙背靠着这片假山,一手牢牢勾住顾韦的脖子,一手拿枪紧贴着其太阳穴。他十分警惕地用顾韦的脑袋挡住自己,只露出半只眼睛观察外面的局势。
沉默的对峙许久,蒋劲发声威严中带有恳切:“申龙!有话好说!不要把自己逼上绝路!”
“把老子逼上绝路的是你!三年前对我穷追不舍,现在又咬着我不放!”申龙不服气地叫嚣,“况且,有这个警察在手老子就没到绝路!”
“你先冷静下来!”
“冷静个屁,你们把枪放下再跟我谈什么冷静!”申龙声嘶力竭。
蒋劲果断抬手示意,警员们立刻缓缓垂下枪控在身体一侧。齐临朝挤在众人之中,和所有人一样丝毫不敢松懈握枪的手,随时准备见机行事。
申龙还不满意:“退后!你们都给我退后!”
“就是退个十米二十米,你也不可能跑掉。不如跟我聊聊,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能帮的尽量帮,好不好?”蒋劲换了个商量的语气,同时将手背到身后比划着圆圈。
大林和小林瞬间心领神会,他俩趁申龙注意力都在蒋劲身上,偷偷往假山两侧挪动。
申龙果然被蒋劲说服,稍加思索便口出狂言:“给我一辆满油的车!车上装满食物、水和现金!”
“没问题,我来安排。”蒋劲缓兵有谋,“但是你想过没有?接下来怎么办?天网恢恢你能跑去哪里?”
顾韦抓住申龙片刻的迟疑,双手抱住申龙的胳膊拼命用力企图将人过肩摔到地上,渐渐围近的大林小林也正起势要冲上去帮忙。不想这申龙也不是吃素的,他一见怀里有动静就挣脱着操起枪把狠狠砸向顾韦的颈动脉,顾韦瞬间便失去了意识软绵绵地直往下滑。
“住手!”“住手!”“住手!”
所有人同时举枪,齐临朝也死死扣住扳机寻找最佳视角。
申龙用枪口抵住顾韦太阳穴,暴起的青筋宣示着一触即发的危机。
“放下!都给我放下!”蒋劲厉声喝止。
众人无奈,只得强压怒火地将枪口挪开,大林小林也被申龙发现,含恨咬着牙往后一直退。
申龙眼看拖不住顾韦的身体,索性整个人藏在顾韦身后一起滑坐到地面上。申龙看着眼前一张张摩拳擦掌的面孔,心知肚明自己已是穷途末路,但就是不肯束手就擒。
“申龙你不要做蠢事!”蒋劲苦口婆心,“你完全可以戴罪立功,我可以帮你争取宽大处理……”
申龙态度有所收敛,但嘴上依然不屑一顾:“你说了又不算!”
蒋劲见话起了作用,便想加把劲儿把人攻下来。他暗暗思量措辞,唯恐不小心错失良机。
“你看我说了算不算。”一个低沉的声音稳稳接过话茬。
“谁在说话?”申龙不敢冒头,只好扯起嗓子问。
“市刑侦支队支队长,秦义风。”秦义风自报家门,三两步穿过人群来到最前列。他气定神闲地示意所有人退后三步,掷地有声地再次开口:“宗祈晖已经清醒,周所长也已身在警局,两个人证随时可以指控你。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放人,我们好好谈谈;要么僵持,那么后果自负。”
“谈!但必须在这里谈!”申龙诡计多端不知打的什么算盘,他见秦义风没有应承又暗藏玄机地补充,“秦队放心,我有我的理由,后面我会慢慢说清楚。”
“好,我就陪你在这谈。”秦义风答应得爽快,“咱们从刘刀和李立说起吧。”
“谁?”申龙本能的疑惑不像是伪装。
蒋劲很不耐烦:“就是刀疤刘和那个死掉的货运司机!”
申龙低声嘟囔了几句脏话,不情愿地应答:“他俩的事跟我没关。”
秦义风扬手制止了异常激动的蒋劲,随后双脚一盘坐到地上,视线正好与申龙隐约可见的目光齐平:“申龙,你要相信事到如今即便是零口供,我们也能将你入罪。你是个聪明人,好好把握你为数不多的机会。”
申龙深深吸了口气又重重吐出来。
在场警员都对这场面司空见惯,这是抱有侥幸心理的犯罪分子放下心里防线前崩住的最后一口气。所有人按兵不动,仔细听辨申龙与秦义风的一问一答。
“我出狱后有朋友送了我些从刀疤刘手里买来的药丸。我就让胖子强去找刀疤刘,跟他商量在游龙酒吧里散货的事。”
“‘谁比谁快乐’?”
“对,很嗨很受欢迎。”
“华家游不是不允许游龙会碰这种东西吗?你能卖几天?”
“我就没想卖货,这么做只是为了让胖子强套出刀疤刘的货是从哪偷来的。”
“你怎么知道是偷来的?”
“我一尝就知道那是高级货,刀疤刘卖那么便宜肯定不是自己的货源。”申龙冷笑一声,“没想到他胆子这么肥,偷货偷到了阎王头上。”
听到这在场的所有人心里都有了猜测。
“刀疤刘嘴还挺紧,胖子强把他约出来灌醉好几次都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没办法,我又让他天天跟着刀疤刘,跟了一阵就发现了那个酒鬼司机。我一看那司机接的活都是往返阡市和省内其他几个市的,立马就知道他们在为谁干活。”
“说明白。”秦义风气场很稳。
“他们替一个叫老白的人将D品从阡市带到我市,再从我市分散到其他市,从中就挣个跑腿钱。结果刀疤刘经不住诱惑,暗暗存了点私货偷偷卖,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挣一笔。”
秦义风正中下怀:“既然提到了,那我们说说老白。”
申龙露出狡猾的神情:“哼,老白这么重要的信息,我当然得留着看你们能给我开出什么条件,再慢慢说。”
“好,你接着说。”秦义风坦然接受。
“我看刀疤刘擅自藏货,知道他活不久了,就派胖子强趁那个货运司机外出喝酒的空挡把他新运回来的一包货给偷了。”
“慢点,为什么说刀疤刘活不久了?”秦义风有意停顿。
“老白这种运货模式的好处就是中转地不会出现货物,卖货地又查不到货源。刀疤刘偷货一卖,暴露了自己破坏了局面,老白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断然是不会留他的。”
“那你偷货又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跟老白合作啊!老白这个老狐狸,一条线断掉后好几年都不会回同一个地方,不在他悄然身退之前跟他取得联系我还怎么挣钱?”
“没有人能够联系上老白。”秦义风质疑的语气明显是在试探。
“哈哈,秦队,您这是想探我的虚实?我这么说吧,只要有方法谁都能跟老白对话,关键是人老白会不会回复你。所以我才偷了他的货,让他不得不搭理我。”
齐临朝听着“回复”两字隐隐生出一些思绪。
秦义风明知故问:“你成功了?”
“那当然!”申龙语带轻蔑,“我拿到货立刻跟老白联系,本来一切都很顺遂,结果刀疤刘那个蠢货发现自己丢了货,一慌神竟把那货运司机给杀了,坏事不说还连累了胖子强!”
“所以你和老白安排了炸弹一案?”
申龙苦笑:“我哪有那本事?炸弹是老白一手策划的,一举两得除掉刀疤刘和宗祈晖两个人。”
没等秦义风反应一旁的齐临朝脱口而出:“关宗祈晖什么事?”
秦义风竟然没有觉得不妥,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申龙,其他人纵使觉得奇怪也没有多加反应。
“刀疤刘发现是胖子强偷的货,还跟老白说背后的老大是宗祈晖。老白虽然知道真相,但可能考虑到宗祈晖手里有我需要的资源,所以想一并做了他。”申龙说到这里顿了很久,仿佛自己也有想不通的地方:“我跟老白说过我自有办法扳倒宗祈晖,不需要冒险取他性命。但老白对此很坚持,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齐临朝想起宗祈晖欲言又止的神情、莫名其妙的伤痕和苏振文担惊受怕的模样,心里涌起一阵酸涩。他还想接着问,话到嘴边却被秦义风一个深邃的回望堵了回去。
“顺着炸弹案往下说。”秦义风语调依然平稳。
“宗祈晖真不是省油的灯,徒手拆了炸弹不说,还故意放跑了刀疤刘,肯定是想顺藤摸瓜找老白。”申龙言语间有些嘲笑的意味,“不过老白怎么可能再去理会刀疤刘那个灾星?刀疤刘消失没几天,老白就给我发了个地址,让我去把刀疤刘做掉。”
齐临朝明白那个地址就是宗祈晖的小院,老白能获得这个信息并及时转达给申龙,说明警队里……他不安地环顾一周,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同样的猜忌。
“你照做了?”秦义风依旧平静。
“我是成功把刀疤刘带走了,但留了他一条小命。”
蒋劲忍不住插嘴:“你这么好心?”
“刀疤刘说他交接炸弹时见过老白的样子,估计是老白觉得刀疤刘命不久矣才放松的警惕。我觉得这个信息对我日后或许有帮助,就姑且把他藏了起来。”
秦义风抓住重点:“你没见过老白?”
“没有,就连当年……”申龙突然闭上嘴,半天才重新开口,“没有哪个活人见过老白的模样,这个你们应该再清楚不过。”申龙阴阳怪气地仿佛在耻笑警方,气得现场的警员们一个个咬得牙齿咯咯响。
秦义风倒不在意:“那小木屋不错,是你选的?”
“刀疤刘自己挑的,我看那位置偏僻还没有监控也觉得是个好地方。我给他找了台破手机然后隔三差五去送点吃喝,我应承他等风声一过就把他送去外市,他答应我一旦安全就告诉我老白的相貌特征。”
“那刀疤刘为什么还是死了?”秦义风稳稳当当滴水不漏。
申龙沉默了,说了这么多话还是第一次陷入长时间的沉默。
蒋劲察觉端倪:“是不是你杀了他?”
申龙依然没有说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来回斟酌措辞,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听说胖子强在看守所离奇死亡,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明白这是老白在断后。我觉得只要我没暴露又手里有货,老白暂时不会动我,于是心安理得地呆了好几天。”
齐临朝意识到哪里不对:“听说?难道胖子强不是申龙杀的?”
几乎是同时,蒋劲也反应了过来。
他俩飞速地对视一眼,刚才审问周所长的详细情况还没来得及与大家分享,此刻只有这两人觉察出异样。同样知情的秦义风不动声色,全神贯注地辨析着申龙的说辞。
“后来刀疤刘用自首威胁我带他出城,我只好把他带到垃圾场骗他藏进垃圾车。谁知他发现事态不对不知从哪掏出枪和刀来,等我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没气了。”申龙耷拉着脑袋,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我真的只是自保……”
齐临朝终于想明白,刀疤刘被宗祈晖手下抓回小院时是将手机、刀和枪都留在了小木屋,这一切申龙都不知情。刀疤刘最后被申龙带走时担心自己有不测,将手机砸烂扔进床缝,又把枪刀悄悄带在身上。
于是,最终手机在小木屋被发现,刀被用来夺走了刀疤刘性命,而枪此时正握在申龙手里指向顾韦。
蒋劲沉不住气:“胖子强的死,你真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