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的时间,真的发生了很多事情,秦义峰开始半退生活,蒋劲挂职主持工作,顾伟媳妇怀上二胎,大林和小林都有了女朋友,而林梦和刘流也买下自己房子,正式住到一起。
当然也有一些事情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进而发展。
比如老白的案子,依然没有实质性进展。
齐临朝住院期间跟林梦和刘流提过何巍认识坤叔的事,但当他们真的循着以前的联系人找去时,公司易主,股权变更,坤叔早消失在错综复杂的文件里,连原本的生意都黄成稀泥。
这些人消失起来,都是毫无破绽的。
秦义峰几人就案件情况分享得有限,齐临朝也明白自己已经不在信息共享的范畴之内,不强追问。不过他并不失望,他相信正义只会迟到,永远不会缺席。
桌上的盘子渐渐空了,齐临朝端起杯子:“感谢大家,如果没有你们……”
林梦和刘流跟着有些哽咽,他们眼看着齐临朝从泥泞里爬起来,知道这其中千难万险有多不易。
秦义峰端起茶水:“你人生的路还长,接下来慢慢走,走得稳一点。”
“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齐临朝擦掉眼泪一饮而尽,他抬头环顾四周,眼前的小屋袖珍又温馨,所有装修家具看着都是新的但又感觉都放了些时候。他随口一问满是感恩:“谢谢秦队,这房子是您帮我租的吧?”
秦义峰没有说话,转着茶杯看向林梦和刘流。
林梦和刘流也一时语塞,低着头装模做样地扒拉碗筷。
齐临朝看大家难以启齿的样子,立刻猜到大概:“不会,是何巍的吧?”
林梦开口却没有正面回答:“小齐,这房子离警局近,你上下班方便。而且它面积小,你收拾起来也轻松。再说……再说我们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回自己那小楼……”他说话很小心,怕齐临朝多想。
齐临朝当然知道大家是怕自己会睹物思人,经不住思念经不住诱惑地重蹈覆辙,他明白,一旦再次陷入便是万劫不复。但他还在努力为自己想办法,“我可以再重新找个地方,或者去住警局宿舍,再或者……”他就是不想住在何巍的房子里。
“小齐哥,你在里面……”刘流跟着搭腔,措辞也跟着谨慎起来,“你在里面疗养时,何巍是最担心最紧张的。他几乎天天都去看你,即便是你突然开始不肯见他,他也没有断过。他知道你生他的气,后来再去都不敢申请探视怕你知道,只是简单问问你的情况。”
齐临朝抿一口茶,嘴里苦涩得很。
他其实不是生气,只是随着意识理念和判断能力的恢复,逐渐想明白自己之前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的那些幻境里,与宗祈晖的交缠为什么那样真实。他明白了何巍那时看自己的眼神为什么白天藏不住悲,晚上又盖不住光。他羞愤于自己被药物控制下的所作所为,难以再面对痴心到忘我、甘心被利用的何巍。
“何巍确实没有别的意图,把房子给我们时还叮嘱我们千万不要告诉你,就怕你不肯住。我们看他样子实在可怜这房子又确实合适,就答应了他。不过真的很难想象,他没人没钱是怎么把这房子收拾成这样的……”刘流一声叹息,又是同情又是感叹。
林梦轻轻在桌下拽了拽刘流的胳膊,刘流赶紧收声。
齐临朝意识到不对:“何巍怎么会没人没钱呢?”
所有人都在沉默,都别过脸去不愿说话。
齐临朝求助秦义峰:“秦队?秦伯?”
秦义峰给林梦和刘流使了个眼色,握着茶并无多言。
还是刘流忍不住先开口:“小齐哥,何巍的近况和以前不一样了。大概一年半以前,何巍去看你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一条腿受了重伤,截了肢。”
“啊?”齐临朝大惊,脊柱隐隐发紧,他在脑海中摸索,无奈时间轴和记忆一样模糊不清,“一年半,是不是我开始拒绝他探访的时候?”
刘流没有说话,眉眼却给出肯定的答案。
“截肢……”两个字不断在齐临朝眼前盘旋,让他一阵晕眩。
林梦见瞒不住,也跟着补充:“何巍那段时间天天来回跑,工作的事自然不上心,古老板早有不满,于是趁这个机会给他降到一个小公司的闲岗上,也算是讲义气地继续养着他。”
齐临朝低头不语,心里五味杂陈,而愧疚首当其冲,毕竟当初是他不管不顾一味自私地留在何巍身边,这才不断给机会让人越陷越深。
又是一阵沉默。
齐临朝忍不住想,如果是宗祈晖,他会怎么做呢?
其实过去两年,齐临朝经常这么问自己。他恨自己软弱无能,恨自己脆弱不堪,动不动就想放弃,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求死。他每次被人从死亡线上带回都仿佛听到宗祈晖的声音,不是嘲笑或责备,而是鼓励和支持。他步履艰难地走到现在,心中的宗祈晖是他最重要的支撑。
宗祈晖那么善良的人,是绝对不会对身边的人,无论是谁,不管不问的。
齐临朝红着眼圈:“何巍现在在哪?”
刘流说起来又有些于心不忍:“他的房子被古爷收走了,钱又都……”
齐临朝再次将房子扫了一圈,不算高级但绝对精致的装修,舒适又别致。他瞬间明白,当年那场车祸和眼前这套小房可能已经掏空了何巍所有的积蓄。
刘流声音继续:“他就住在附近的旅馆里,不过他好像,不想你知道。”
齐临朝点点头。
秦义峰突然发声,话说得迂回婉转:“小齐,很多事情我们都只是旁观者,只要你能对自己负责,想怎么样自己去做决定就好。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在正确的道路上往下走,他……他一定也是这么希望的。”
齐临朝鼻子一酸,泪直接掉落下来。
这个他,秦义峰指的,是宗祈晖。
秦义峰眼眶也有潮,他轻轻拍打齐临朝的肩膀,语重心长间既是无奈也是开导:“他一定希望你能健康快乐,平安幸福。他也许也会期待,有朝一日你能够有全新的生活。”
齐临朝擦着眼泪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地拎着心头的包袱,举不动放不下。
秦义峰说完这些,不知是如释重负还是悲从中来,猛灌了口茶,将满嘴的苦大力咽下。
齐临朝送走三人便来到这家以便宜实惠著称的小旅馆,幽暗的走廊,发霉的墙壁,嘈杂的隔音,他想象不到养尊处优的何巍在这样的地方怎么生存。
眼前的房间没有门铃,没有猫眼。
站定,敲门,等待。
齐临朝始终低着头,不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做,脑海里很多声音在打架。
脚步声响起,一高一低,缓缓来到门边。
“谁?”何巍的声音苍老许多。
“我。”齐临朝声音很小,小到自己都听不见。
屋里明显一怔,随即传出些手忙脚乱整理东西的混响。
门半天才拉开一条缝,一股闭塞的味道随之而来。
何巍憔悴疲惫的脸上有惊有喜,他站在门后,重心落在左腿,右腿则藏在门后,整个身体正好遮住屋内的视线。
齐临朝一眼心酸,内心逐渐明朗。
“怎么是你?你还好吗?”何巍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来谢谢你。”
“我有什么好谢的?”何巍卑微地搭着话,眼神贪婪地从齐临朝脸上扫过,一寸一寸地生怕遗漏一分一毫。
“谢谢你的房子,你的探望。”齐临朝说着稍稍用力将门推开。
何巍连连后退脚下却倒不过来,他想扶住墙,手却被齐临朝接过去。
齐临朝伸手扶住何巍的腰,将人轻轻架起的同时迈开小步,两人一起来到床边。齐临朝扶着何巍将按着义肢的右腿斜放在身体一侧坐下,自己也坐到旁边。
房间简陋但是干净,电视机柜上放着的衣服应该是刚刚才叠好。平整的被罩下被子床单一鼓一鼓,看得出收拾得很急,也很没有章法。
齐临朝想到之前何巍家里富丽堂皇,茶明几亮,不免心生难过。
“怪自己以前挣多少花多少没想过存钱……”何巍猜齐临朝是听说了自己的事,局促不安地解释着,“真没想到你会来这,让你见笑了。”
齐临朝转过头一板一眼:“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不会搞成这样。”
何巍一听反倒急了,忍了半天的泪哗哗往下掉:“你别这么说,一切都怪我!我其实早就知道你对那玩意上瘾,但我没有制止甚至还有些故意引导。我太自私了!总想再被你爱一次……是我害了你……对不起……对不起……”
齐临朝看着泣不成声的何巍,眼睛也有些发涩。
何巍突然激动起来:“你是不是觉得亏欠了我什么?没有!真的没有!都是我自己的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齐临朝按下何巍不自觉挥舞的手臂,自然地握住何巍的手,真挚地看着何巍的眼睛。
何巍愣住了,这场景这触感,他在最狂野的梦里都不敢想。
“对不起。”齐临朝再次道歉,言语诚恳无比。
何巍想打断,被齐临朝制止。
“何巍,我想你应该知道,我爱的人是他,至始至终都是他。现在他走了,我的爱也随着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不会再爱上其他人,对不起,这一点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何巍其实早就明白,但亲耳听到还是忍不住心颤。他猜想齐临朝特意来一趟是希望自己能够彻底死心,便挺起胸膛想要立下些自己根本做不到的承诺让他安心。可是齐临朝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蒙了,脑子顷刻间停止转动,轻飘飘仿佛没有任何重量。
“你那套房子我继续住,租金正常算。而且,希望你也可以搬过来。”
“什么?”何巍怀疑自己听错了。
“房子有两间卧室,我们一人一间,平时好有个照应。”
“不,不不不。”何巍听懂了齐临朝的意思,不希望对方可怜自己,“你不需要这么做,你没有责任照顾我。”
“我有很多事情恨你,也有很多事情谢你,更有很多事情对不起你,但这些现在对我来说都不重要。”齐临低着头看样子是想了很多想得很清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心里只有他,如果你觉得和我一起生活会更舒服,请你搬过来,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好不好。”
“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好不好。”
两年多以前,这是何巍对齐临朝说过的原话,现在从齐临朝嘴里说出,有种因缘轮回的命运感。
齐临朝说完这些话胸口顿时轻松。
这样秦队他们应该可以放心了吧?这样何巍是不是也不会孤苦伶仃一个人?这样宗祈晖看到会不会欣慰?他顺应了一些人的关心,不负了某个人的付出,也圆满了那个人的期望。
生活在向前,我在向前,不是吗?
齐临朝把自己当作死后重生的人,这第二次生命丝毫都不要再为自己而活。
何巍不敢说话,既不敢答应又不敢拒绝,就这么傻傻地看着齐临朝。
齐临朝忽然想到什么又萌生出歉意:“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我现在分得清,他是他,你是你。”
何巍终于忍不住试探性向前探出身子,手轻轻搭在齐临朝肩上。
齐临朝愣住片刻便迎上去将人搂住:“不过你答应我,遇到比我合适的人,就让我走,好不好。”
何巍收紧怀抱,头晃得厉害,又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