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坑!这边有土坑!”
老白的吼叫从子弹声中穿梭而来,他率先找准方向,纵身向下消失不见。
宗祈晖拖着几乎用不上力的伤腿,紧跟着老白的身影跳下。
子弹被凸起的坑头挡住,一时间激起层层泥土,空气灰灰黄黄的浑浊着视线,枪声渐弱减少,取而代之的是由远而近齐刷刷逼来的脚步。
宗祈晖将齐临朝放倒在地,后背、后腰、大腿、手臂,四处伤口咕咕冒着鲜血,他大脑完全无法思考,手已经机械地脱下外套来回按压。
“都不是致命伤!你不用怕!抗住!抗住!”
宗祈晖喃喃发音,不知是在安慰陷入昏迷的齐临朝还是深埋恐惧的自己。
那个假坤叔早被老白丢弃在地,身上十几处弹孔已经流不出什么血。
老白背靠着土坑的坡,迅速整理好一同带进来的枪支,二话不说扔两把到宗祈晖怀里,然后反身俯低等待机会。
宗祈晖接过枪愣了半秒便立即起身,他将伤腿放在后面,用好腿撑住身体,随时准备发动。
枪声在零落间悄然停下,脚步却还在继续。
老白屏住呼吸咬紧后牙,此刻陡然迸发:
“现在!”
宗祈晖早已准备好,举枪向上,枪头露出平面的瞬间手指不断回勾。
“噗”“噗”“噗”“噗”……
老白手肩眼一线,动作稳瞄准狠。
他们两人几乎是一枪一个,弹无虚发,眼前连倒数人。
“砰”“砰”“砰”“砰”……
对方也训练有素,几秒便反应过来并巧妙地利用倒下的身体做掩护形成攻防站位,快速组织起反击。
但终究老白和宗祈晖凭借地势较低和遮挡较多的优势,加上精准无疑的枪法,很快占据了上风。
对方边打边退,折损近半,躲进林中藏在树后。
老白立即按住宗祈晖的枪口,示意他停止射击保留子弹。
宗祈晖握住发烫的枪放低身段,这时才得以大口喘气,杀红肿胀的眼周也稍稍舒缓开来。他盯着奄奄一息的齐临朝,清算身边可用的弹夹,所剩无几,眼里立刻模糊起来。
“再抗一会,一会就好。”
老白低声安抚宗祈晖,手里也在摆弄弹夹。
宗祈晖瞄了一眼,虽然数量同样令人堪忧,但老白却显得毫无畏惧。
“何必再挣扎?这不是浪费弹药吗?”远处从林间传来人声,中气十足。
宗祈晖立刻分辨出来,这个是坤叔,绝对假不了。
“坤叔!为了我这么大费周折,费心了啊!”
宗祈晖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发现老白接这话时有种难以察觉的轻松。
“老白!看来你是料到自己有这个下场啊!”坤叔语气很厉害,“独占运输,罢了!坐地起价,罢了!我本来年纪大了不想再计较,可你居然自己找人接触我的货源!还想用更好的价格把我挤掉!贪!太贪了!”
“坤叔!现在世界变了!你那些老一套很快就要不管用了!”老白见自己的盘算被戳穿,也没有再继续遮掩的意思,“未来哪里都是天眼,到处都有安检,你这么盘活早晚要栽!我要顶替你,其实是在救你!你想想,现在这样全身而退,携家带口地安享晚年,不好吗?!”
宗祈晖听到老白将“携家带口”四个字拖长加重,不禁疑心他早有其他安排。
“哈哈哈哈!故技重施!”坤叔朗声大笑,丝毫不掩饰其中的鄙视与嘲讽,“上回诈我身边有你的人我已经轻信了一回,害得我把这些个跟着我走南闯北十多年的生死兄弟明里暗里查了个遍!现在又想唬我用妻女要挟?你真当我傻!啊?!”
宗祈晖赶紧看向老白,不知怎的心里竟有所期待。
老白低眼不语,明显是没有蒙混过关。
齐临朝发出些痛苦的低吟,手本能地摸向痛处。
宗祈晖赶紧上前将齐临朝的头垫高,好让他稍微舒服一些,但这种轻微的缓解对重伤至此的齐临朝毫无意义,齐临朝偏着头看向宗祈晖,嘴唇想动眼神却先失了焦。
“坤叔!”老白猛然开口,“你再想想清楚,是不是真的要两败俱伤?!”
“哟?”坤叔一听来了兴致,“怎么?你这是还有后手?”
老白捂着兜里的手机不置可否。
宗祈晖将齐临朝拥在怀里,脑海里不断闪过小川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他浑身颤抖不已,此刻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带齐临朝离开。他没有相信过任何神灵,此时却把所有知道名字不知道名字的仙祖都默求了一遍,只希望齐临朝能扛到一切结束。
“老白啊!”坤叔声音还在继续,“你什么都好,就是不会用人,以至于队伍带得稀烂!”
“长发和哑巴确实受了你的蛊惑,这些我早就知道,所以将计就计。”老白抬手看表,嘴里辩解着毫不服气。
“那你猜我是怎么知道你的计划,然后将计就计到这的呢?”坤叔语带得意。
老白面无表情,但眼神却藏不住灰暗:“是阴阳。”
宗祈晖刚才也猜到阴阳的变节,但他拿不准老白是不是早就知道。
“聪明!”坤叔乐得解释,“我第一时间找的就是阴阳,他甚至没用我费什么口舌,主动就说要帮我的忙,看来是对你积怨已久。”
“不可能!”老白想不明白,“长发毕竟是你给我的人我自然有所芥蒂,哑巴贪生怕死我不敢重望,但阴阳我确实从来没有亏待过,为什么?”
空气安静得连齐临朝微弱的呼吸都异常清晰。
“为什么?!”老白厉声询问,矛头明确,“阴阳!我问你呢!”
又是一阵安静,宗祈晖隐约听到些微弱的“嘶嘶”声,脑海里一震。
“干爹。”是阴阳的声音,软软的没有力气,听着就心虚。
“为什么?”老白第三次问,字与字之间满是痛心。
宗祈晖以前听长发说过,阴阳当年帮老白挡刀瞎眼时险些没命,老白费了好多功夫才把人救下来,后来又重金给阴阳配上最好的假眼。他自己也看得到,老白这几年不管去什么地方,只要碰到奇特的香味,都会带回来给阴阳,阴阳也是这么多手下里面,最会讨老白开心的。
“干爹,对不起。”阴阳没有回答,态度却诚恳得很。
“为什么?”老白不依不挠。
“干爹,对不起。”阴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在构建你的新世界,我不在乎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新的旧的,都无所谓。但在你的世界里,我已经看不到我的位置,所以……”
“为什么要这么想?”老白眼泛泪光,神情激动,“我不是一直说,我的新世界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新世界。”
每次陷入安静,宗祈晖都会莫名的紧张,好像死神会借机过来工作。他抚摸着齐临朝温热的脸庞,逼迫自己想点什么分散注意力。
“新世界?”老白口中的这个“新世界”宗祈晖不知道是什么,但老白提到“新世界”时脸上的神情宗祈晖却认得。他清楚记得,老白提到自己母亲时流露过这种表情,他猜想这“新世界”就和老白与母亲的简单生活一样,是老白理想中的一种状态。
“老白。”阴阳再开口时,语气已经跟着称呼发生变化,冷漠且决绝,“你可能自己都不知道,现在你的眼里,已经只有你的儿子了。”
老白和宗祈晖同时一怔,思绪瞬间回到过去找寻蛛丝马迹,阴阳什么时候看穿了这一切,好像很突然,又好像有苗头。
宗祈晖已经无力思考,他紧紧搂着齐临朝,数着心跳仿佛这样就能掐住时间。
“明白了!”老白终于点头,眉间却依然沉重,“你自己犯傻就算了,还和坤叔设计拉哑巴给你垫背。”
“哑巴……”阴阳话没有说下去。
“哑巴怕死,坤叔有多容易策反他,我就有多容易拿捏他。坤叔断不会找这样摇摆不定的人办事,所以……”老白突然振作起来,语速越来越快,态度也越来越硬,“所以我将计就计揪出哑巴,你们将计就计围困我,而我则将计就计……剿灭你们!”
“老白?!这么说……”坤叔的声音充满惊异。
老白静静闭上眼睛,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坤叔和阴阳也没再发声,他们也有各种猜测。
片刻的宁静,阴森恐怖。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是机关枪。
“砰”“砰”“砰”“砰”
枪声四起,这一次声响尤为集中、密集、急促。
眼看机关枪的阵仗压过了手枪,坤叔一声怒吼。
“轰轰轰”
轰鸣声此起彼伏。
看来坤叔确实有安排炸弹,只是地点不是铁皮而是这不知名的破山头。
宗祈晖翻身把齐临朝藏在身下,身后尘土飞扬。
枪声夹杂着在热浪里一波一波连绵翻涌,哀嚎声与呐喊声不绝于耳。他渐渐听不到任何声音,看着眼前齐临朝虚弱又稚嫩的脸,忍不住吻上去。
齐临朝微微睁开眼,喧嚣的世界里只剩宗祈晖。
宗祈晖泪水滴到齐临朝眼角,混着齐临朝的泪滴到地上。
泪水一沾土便消失不见,仿佛不曾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