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崔兰杜陪老夫人过完寿辰后便会离家继续云游,可今年却破天荒地留在了家中。
国公府崔老夫人的院中,林月娘一边给老夫人捏着肩膀,一边笑着道:
“听说兰杜少爷最近常往虞姑娘的院中跑呢。他今早似乎还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同虞姑娘一起去寺院,我听闻这事的时候还以为听错了呢,兰杜少爷不是从小就不爱去寺院么,没想到今天竟然转了性。”
崔老夫人闻言笑道:“这就叫一物降一物,慈丫头虽然性格柔顺,但也不是个没主见的,那小子若想博得姑娘芳心,确实得下番功夫。如今他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收收心,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到处乱跑了。”
说及至此,崔老夫人脸上笑容更盛,“他既然想往慈丫头那儿去就随他去吧。”
自从虞慈投奔来国公府后,崔老夫人对她的喜爱愈深,心里也思量着待她的孝期一过便给她定门好亲事。
如今看到自家孙子与她交往和谐融洽,崔老夫人顿时就动了心思。
虞慈模样生得貌美,性情脾气亦是上等,虽然身世不够显赫,但崔兰杜向来随性,对于所谓的门当户对不甚在意。
国公府也不需要崔兰杜来光耀门楣,大房的老爷和长孙崔若峰在朝中皆任高官,崔府的未来不必愁,崔老夫人自然而然对这个孙子也就放纵了些,凡事都由他高兴。
自家孙子若真喜欢慈丫头,索性等慈丫头孝期一过就让他们成亲。
一来让她这野惯了的孙子收心,二来嫁入国公府这是多少姑娘梦寐以求的,慈丫头想来也不会拒绝这样的好婚事,三来两人尽早成婚她也能早点再抱个重孙。
崔老夫人心中如此思量着,愈发赞成两人多多相处培养感情了。
与此同时,城郊。
国公府的马车刚出了城门,骑在马上的崔兰杜就放慢速度,与马车并行。
他倾身敲了敲车厢。
巧月看了一眼自家女郎,后者点点头,她才掀起窗帘来。
“天气炎热,车中闷,”崔兰杜笑容温和,“城郊人少,表妹和巧月姑娘透透气罢。”
虞慈姿态柔顺,朝他点头,长睫轻垂,目光并未落在他脸上。
巧月本以为这崔五少爷是借口让自家女郎打开窗,乘机想和她多说说话,但没想到他只说了这句,便又骑着马往前去了,并不多看车中的女郎。
青年形貌昳丽,品貌非凡,骑着高头大马身姿挺拔,更添翩翩风度。
巧月心中暗自赞叹,抿着嘴也压不下笑意,她忍不住倾身靠近自家女郎想要说些什么。
虞慈看出她又想打趣自己了,有些无奈地用手绢轻轻掩住她的唇,“莫要乱说。”
她这么说,巧月只好压下了快到嘴边的话,只是脸上揶揄的笑意却是半点未消。
一行人很快来到感业寺山下。
以往,国公府的马车便在此处停下,再由家仆抬着小轿将虞慈送上山。
可今日,虞慈戴好白纱帷帽刚下了马车,还没上小轿,就听到轿夫一声哀嚎。
“哎哟哟哎哟哟,俺的脚!”轿夫佝偻着身子捂住自己的腿,脸上十分痛苦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巧月惊讶,靠过去看了一眼,突然叫出声,“啊!有蛇!”
原来是那轿夫没注意脚下,意外踩到一条蛇,那蛇受惊之下便咬住了轿夫的脚踝。
另几名随行的家仆听到巧月的尖叫也不禁惊了一下连忙退开,其中最怕蛇的一名婢女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虞慈。
她的动作太急,虞慈始料未及,一时没站稳向后倒去。
她口中轻呼还没出声,一只有力的手就扶住了她的肩膀,稳住了她的身形。
“表妹小心。”崔兰杜温润的声音身后传来。
“多谢表哥。”虞慈微微抬头,崔兰杜见她站稳了,便很快松开手,朝那被咬轿夫走去。
那蛇被另一名轿夫擒住了。
轿夫两手捏住蛇,脸色慌乱,朝着崔兰杜哈腰急道:“少爷,俺弟弟伤了脚,今天恐怕抬不了轿子了!”
“无碍。”崔兰杜朝他安抚一笑,看向那蛇。
那蛇约有壮年男子一臂多长,体型中等,通体翠绿,腹部微微泛着黄。
“此蛇无毒,不必太担忧。”崔兰杜又看向坐在地上捂着脚的轿夫。
鲜血渗出,但是显然咬的不浅。
“虽然无毒,但是伤口还是尽快处理的好,你且先带你弟弟去医馆。” 崔兰杜侧过身对一旁圆脸的胖小厮道,“小六,你随他们兄弟二人去,选最好的药,把药钱付了。”
轿夫连连道谢,又在小六的搀扶下朝医馆赶去。
此刻便只剩下虞慈等人同几名婢女。
几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崔兰杜望向巧月搀扶着的纤瘦女郎,温声道:“若此时再去城中找轿夫,恐怕要表妹等好一会儿了,不如请表妹与我一同走路上山可好?”
他说得坦荡,但巧月却笃定这崔五少爷是为了和自家女郎同行说话,才如此提议的。
不然在这山下找几个卖吃食的挑夫,多给些钱,怎么也能把小姐抬上山。
可她对崔五少爷本就印象不错,加之刚才事,就更添好感了。
而且在场的还有崔老夫人安排的几名侍女,也不怕孤男寡女生出闲话。
巧月心中这般想着,不禁带着些贪玩孩童的笑悄声道:“小姐小姐,你也好些时日没有外出散心了,今日天气好,不如乘着这个机会走走?”
虞慈自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些无奈,但也不愿大热天的众人在这等候,便点点头同意了,“听表哥的。”
几人就朝山上走去。
或许是刚才蛇咬人的事还是令众人心惊,唯恐山上又遇到蛇了,于是气氛最初还有些凝滞。
不过崔兰杜游历四方,广交朋友,最是会察言观色,活络气氛。
他似是无意挑出几个话题,时而讲讲自己的见闻,时而又说些女儿家喜欢得话题,又让家仆们也不必拘束,随意聊天。
崔兰杜本就随和,此刻又特意散发好意,气氛自然而然不一会儿就活跃起来了。
天气炎热,山间树木茂密,虽然遮挡住了烈日直晒,但虞慈长居深闺,出行也多是乘坐车舆,因此走了没一会儿便觉得有些腿软。
但她心里惦记着在寺院的阿昀,并不打算停下休息,只是暗自平息着有些急促的呼吸,继续朝前走着。
虽然上次巧月回府后说阿昀看上去都好,但她莫名还是有些担心。加之阿昀知晓她今日会来寺院,必然早早就去等着了。
虞慈想早些到寺院。
崔兰杜却是察觉到她不怎么说话,脚步也慢了不少。
他突然停下,指着不远处一方供路人休憩的亭子,“山间景色优美,我想请表妹与我在此欣赏一番,不知表妹肯不肯赏脸?”
虞慈看出他的好意,心中微暖,点点头,“表哥有心了。”
一行人在亭台中休息了片刻,又用了些家仆携带的凉茶点心,待体力恢复这才再度往山上走。
再度启程,崔兰杜刻意放慢了速度,几人走走停停,以至于终于到了感业寺大门前已经是正午了。
虞慈本以为崔兰杜今日与她同行,也是要去寺里烧香拜佛的,未曾想他到了此处却直言不进寺院了。
虞慈问:“表哥这是何故?”
崔兰杜摇了摇手中折扇,笑道:“我怕我进去会惹菩萨嫌弃。”
虞慈不解:“表哥何出此言?”
崔兰杜收起折扇点了点自己胸口的位置,“我呀,从小就不信神佛,对神啊鬼啊毫无敬畏之心。”
说着他脸上突然浮现几分嘲弄之意,“况且我行遍大江南北,见惯了世间苦难,却从未见过神佛救世。”
虞慈一时哑然。
崔兰杜大多时候都是谦和温润的模样,面对不同的看法观点,也是虚心聆听的态度,从不居高自傲,而如今这般带着些许不屑的神情还是头一回。
但随即他脸上又挂上一贯的笑容。
“所以说若世上真有神佛,我这样的人进去岂不是惹他们心烦?想来还是不打搅的好。”
崔兰杜微微倾身靠近虞慈,道:
“何况我来此处也不过是想和表妹多相处一会儿罢了,一想到今日又不能欣赏表妹的绝妙琴音,我就难受得吃不下饭。”
说完他还捂住胸口,皱起眉头故作遗憾地叹息一声。
虞慈被他的模样逗乐,捂唇轻笑,“表哥说笑了。”
但似乎是想到什么,她脸上的笑意淡去,轻轻开口道:“不过…….或许正是因为苦难太多,人才会去求神拜佛寻得一点心安吧。”
她微微垂眸,白纱掩住脸上的落寞,“毕竟人无能为力的事太多了,即便神佛不能救世,只是有些自欺欺人的期盼或许也是好的吧。”
虞慈抬头,隔着白纱与崔兰杜相望,声音清浅,“我倒是有些羡慕表哥。”
崔兰杜微怔,虞慈却没再说什么,只欠身告别后与巧月进了寺院。
她进了寺庙,却不是往烧香的正殿走。
巧月疑惑道:“小姐不去正殿上香吗?”
虞慈摇摇头,“先去厢房。”
巧月顿时明白自家女郎是要先去找那小子了,心里又生出几分怪异的情绪。
然而到了厢房却也没看见阿昀的身影,虞慈顿时有些担心,微微蹙眉。
巧月见状,不以为意道:“这年纪正是贪玩的时候,那小子说不定跑哪儿去玩了呢,小姐何必担心。”
“也是。”虞慈轻轻点头,“许是等得太久了先去休息了吧。”
她心想着或许晚些阿昀就回来了。
可抄了一下经书,直到入了夜阿昀都没出现,虞慈也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经文都抄错了好几篇。
巧月伺候自家小姐洗漱上了榻,见她依旧是微微蹙着眉放心不下的模样,心中无奈叹了一声。
她一边放下帐子,一边安抚道:“小姐别担心了,都是半大的孩子了能出什么事?实在不行明早再去寻他,夜深了,快快歇着吧。”
灯灭,一室陷入宁静。
山间的夜晚带走了白日的炎热,不冷不热最为惬意,巧月很快陷入梦境,而虞慈听着蝉鸣竟有些睡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慈姐姐”。
阿昀?
虞慈一惊,起身掀开那防蚊虫的帐子,那轻声的“慈姐姐”就更加清晰了。
她下榻,披上一旁的外衫,朝外间走去。
巧月在塌上睡得正香,她向来睡得沉,虞慈脚步又轻,自然没有醒来。
虞慈轻轻打开厢房的门。
今夜月色暗淡,但繁星满天。
星光好似落到了少年眼中。
作者有话要说: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