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问陆小凤最怕什么呢?
他不怕毒蛇猛兽,不怕凶徒恶鬼,甚至不怕别人已经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马上砍掉他的脑袋,就最怕女孩子哭泣,掉眼泪。
可眼前这甚至已经不是简单的掉眼泪。
情绪激荡之下,不仅流出血泪,花黎那严重的内伤也被顿时激发出来。她手捂双眼,倒在地上很快浑身发颤,痉挛不止,苍白的面庞也因痛苦而扭曲,明明已经没了舌头,不能说话,却仍然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声音。
嘶哑、刺耳。
即使如陆小凤,也被这冷不丁的一下吓呆了,又是去抓手,又是想去碰那流血不止已经浸红纱布的眼睛,简直手足无措,结果一碰她的身体,便瞬间感觉到她那迅速降下来的体温。
陆小凤:“完了完了,她的内伤也发作了,温度降得好快!”
“应也是情绪所激。”这是花满楼的声音。
说话的同时他已走上前,飞快一指点在了花黎的身上。
花黎的身体便顿时软了下去,瘫软在了花满楼的怀里。
“只能让她先昏睡一会儿了。”
哪怕骤然中断激烈的情绪亦伤其身。
陆小凤见此:“啧,瞧我,真是急得脑袋都跟浆糊一样,什么也想不到了。”随即看着花满楼怀里苍白脸上还挂着两行血泪的花黎,想着她写那些字的模样,又叹道:“不过刚刚还以为这小丫头真的冷清至极,原来,并非毫无情绪啊!”
“阿黎应该确实善于忍耐,只是眼看身边之人死于眼前,想起这样的事,自然再如何冷静也无法压抑心中情绪了。”花满楼一边道,一边输送内力。
这次内伤发作大概是花黎来这个世界以来发作最为最为严重的一次。
花满楼本准备第一时间先将人抱回了床榻上,可即便已经点穴昏睡,她的身体也仍然无意识地发着抖,只能先行将人稳住,但即便往她身上输送温和的内力,也一时半刻压不下去那些混乱的阴寒之气。
陆小凤看着小丫头仍然痉挛不止的身体,不由看向输送内力的花满楼:“怎么样?”
花满楼皱着眉,担忧道:“稳定不下来。”
陆小凤也皱起了眉,刷的一下站起身来:“那我先去找大夫,你先看着!”
花满楼点头。
于是陆小凤再次翻窗离去。
他的动作很快,轻功去,轻功回,为了赶时间,他轻功回来的同时手里还直接拎着老大夫。
害得人家一把年纪的老大夫还要悬着双腿在空中胆战心惊的走一遭,下了地后,双腿都在打颤。
不过事急从权,老大夫也没多计较,在陆小凤一张笑脸连声“您多包涵”的抱歉下,瞪了陆小凤一眼,便急忙上前查看。
因为时间不久,此时花满楼还保持着刚刚陆小凤离去时的那个姿势,绵绵不断的输送着内力,压制她体内的阴寒之气。
但可能这次确实发作的太猛太急,输送内力也不过平稳片刻便又复起,所以花黎的模样仍然没有好转太多,只是不再叫喊,身体缩在花满楼怀中仍在发冷发颤,满头密密麻麻的汗,连血泪也没太多止住的迹象。
像是在梦中仍然经受着痛苦的梦境一般。
嘴巴时不时的开合呢喃,像在说话一般,只是发不出声音,但幅度极小,若不仔细看,还会让人将其当成与身体上一样的颤抖。
老大夫便只能就这个样子先行把脉一番,皱眉片刻后,先是取出一个盒子,再是取出一包银针。
“这是梦魇了,不仅是内伤发作。”老大夫如此道,说着先将拿出来的那个盒子递给陆小凤。“这是老夫自制的安神香,颇有奇效,先点着吧,应该能起点作用。”
然后又将那包银针打开。
陆小凤伸手接过安神香,道了声劳您费心,看了两眼花黎,又看了看将针包打开准备施针的老大夫,转身先将香去点上。
老大夫年纪颇大,看着双手颤颤巍巍,取出针后下手却又快又稳,数针往花黎身上扎下去,她的身体便平息了许多。
此时才终于能将人移回床上。
陆小凤转身时正看到那小丫头被抱着放下,四肢无意识的垂着,看着轻飘飘的如同一张纸一样,毫无重量。
不过施了针,加上点了安神香,不管梦里还是梦外,她的情绪终还是慢慢平复下来,血泪的渗出也慢慢停下,但眼脸下那触目惊心的血迹仍在。
见此,陆小凤视线微移,往房间寻了寻,看见边上放于架上的铜盆与帕子,方走过去将帕子放进盆中端走,直接翻窗离开房间,没一会儿便打了小半盆水又回来。
只是回来便看见大夫已经不在,花满楼正坐在床边,慢慢地拆开花黎眼睛那已经被血浸染的白纱。
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每圈纱布上都有大片刺目猩红。
陆小凤把水放在架子上,沉默的用帕子拧了水,递给花满楼。
半响才问道:
“那老大夫呢?”
“留下药方和处理眼睛的膏药便走了,你把人带来时带的急,他说手里还有一个病人,情况亦很着急,便先行离开了。”花满楼接过帕子道,“晚点会再重新过来。”
“这样啊…”
陆小凤点点头,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嘴巴上的两条眉毛,又接过花满楼手里那圈浸了血的纱布。
他看着花满楼拿着帕子给小丫头擦拭脸上的血迹,顺着他动作的手将目光移向花黎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又叹道:
“其实她刚刚那样的情绪该释放出来才好,可惜她的眼睛和身体状况都不允许。明明才十三而已,合该还是个小孩儿,给人的感觉却跟是个大人似的了。”
花满楼轻轻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血,听了陆小凤的话,沉默片刻,道:“惊逢大变,人大约都会被迫长大,更何况她的性子不难看出,应该本就是比较沉静内敛之人。”
陆小凤此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往一旁坐下:“再如何沉静,也遭受不住这样的事。我反正难以想象,我陆小凤要是成了这样,该会如何?该要如何?你也是个瞎子,想必有一半感受,但你花满楼已非寻常人可比,能如你这般洒脱的,世上怕也找不出一二人来。”
花满楼不知该如何作答,无奈笑了笑,顿了顿,温润如玉的面庞偏向花黎,不由又皱起眉来,问:“那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
陆小凤看向那已经掉了一地的纸张摇摇头:“说实话,毫无想法。”
说着便正要往桌上茶壶伸手,倒杯水喝,便听花满楼又笑道:“先别坐了,这里还有那大夫留下的一包药要煎,劳烦陆兄先去当一回药童,三碗水煎作一碗,辛苦了。”
于是陆小凤又叹气,重新站起,起开煎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