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珠没有问是哪个汉人小兄弟,冰雪初开,寺里还没有什么香客,汉人更少,加上一个小字,目标十分明确。
迎着东方愈来愈亮的天际,顿珠被强光刺到似的眯了眯眼,那的确是个令人映像深刻的人。
顿珠5岁被父母送来学习,身边也有很多一起学习的沙弥,最大有近二十岁,最小不过三四岁。年龄会有些许优待,但也没有那么多。5年间,玩耍时间少的可怜,枯燥复杂的礼仪,晦涩难懂的经文,大大小小的活计几乎是寺庙生活的全部,而他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因为周围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直到月前,一次快上课,他表现好负责协助师尊协调纪律,按例在门口查人,偶然的回头,便看见那一抹身影。
一袭简约的白袍,宽松恬淡,和大多数登山的香客一样,持着一支木杖,乌黑柔亮的长发如瀑布般丝滑地垂在脸侧,灿烂的晨光下,仲春微风轻柔地撩起一缕,悄然漏出些许侧脸,有清冷柔和的弧度。朱红的薄唇轻抿,精致的下颌被衬托出雪一般的柔白,比家乡最美的阿诗玛还要细腻光滑。
年纪相仿,方向接近,快到时间……虽然还有一些疑点,但迟到可是要被罚的,顿珠根本没来得及多想,直接一把将人拽进教室,按在了第一排和自己相邻的凳子上。他内心有小小的窃喜,虽然自己不知道自己在窃喜些什么。
大喇嘛一进门,就被微惊了一下,离自己最近的位置面孔很生,不过寺里有说过一些,结合一下他大概把人认了出来。蠕动了下嘴唇,他也被叮嘱过,便没多说,直接开始冗长的授课。
课堂没什么问题,问题发生在课间。同学们有活的去忙活,剩下六七个小的看着瓷娃娃似的新同学,开始兴奋地围堆上去叽叽喳喳。
孩子间是不愁没有话题的,从哪里来,哪个老师怎么样等等问题可以三天三夜说不完,孩子们热情,新面孔也随和,声音又轻柔好听,一堆人聊得火热。
一直到他们无意间聊到一个新话题,众人悚然发现——新同学已来了一个多月。
几个沙弥毕竟年纪小,脸色顿时就忍不住变了……
凭什么?凭什么啊?一个多月!从没见他来上过课!都一样年纪!凭什么他住寺里不用背书?
几个小孩回望课桌上厚厚的经典,眼前一黑,悲伤简直像后头高耸入云的雪山一样大,旋即扭回头看向中间,那个用最无辜的表情说着最可恨的话的瓷娃娃,其乐融融的画面隐隐有向大吵大闹转换的趋势。
顿珠脸色也有点黑,但还是尽职尽责地拦住几个人,点了两个火气最大也是年纪最小的:“贡嘎,扎桑,戒律。”
这句话杀伤性不亚于一枚导弹,几个小孩顿时脖子一缩,坐姿瞬间规矩起来,眼神里那些小火苗像被冰水泼了一下,滋——地一声烟熄火熄。
新同学感受着周身的动静以及氛围的变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开口讲些什么。
“咄咄”,清脆的扣门声。
门是开的自己不会进啊!心里窝火的几人愤然抬头。
!
刚下课的师父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门口,手保持着叩击状点在门板上,眉头要皱不皱,房里顿时被施了定身法似的,鸦雀无声。
下一刻,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大喇嘛在一众胆战心惊地注视下,露出一抹温柔的微笑,缓步行到新生身边,顿珠发誓,他师尊对自己妈妈都没有这么亲切过,只听他老师温声道:“怎么过来听课了?听得怎么样?有不懂的吗?”
新同学笑着摇摇头,翻腕在一众沙弥惊悚的目光中自袖口抖出一柄细小的折刀,摊手展示在大喇嘛面前:“去画室学习,路过好奇了一下,师父讲得真好,大都能听懂,红官受益匪浅。”声音谦和又恭敬,如鹅卵石上淌过的清澈山泉。
师父点头:“一会儿下课我送你去。”
新同学微笑欠了欠身:“多谢师父,但还是不打扰您啦,我自己能行。”
说罢直起身来,拾起放在一边的木杖,那柄折刀不知何时又消失在了他指缝间,无影无踪,袖摆空空荡荡。
师父的眉毛此时才真的皱了起来:“你的眼睛?”
几个小的才注意到,瓷娃娃两颊长长刘海的阴影下,眼睛一直半瞌着,乌黑的睫毛又长又密,像一道帘子,不经意间,将后面弧度优美的眼睛掩得结结实实。
他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几个小孩悄悄竖起耳朵。
新同学单掌立在胸前,恭敬施了一礼。细碎的光影柔柔洒下,他灵动一笑,如春花初绽:“仰赖德仁师父教得好,虽然还看不见,但已经不成问题啦!”
他优雅地行至门口,精准而稳健,登山杖松松拿在手上,如同主持的禅杖般根本没有发挥几个小孩想象中的任何作用。
迎着光,风将额前的乌发飘开,瓷娃娃脚步一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盈盈地偏头,阳光恰到好处地自鼻尖斜斜洒落,半瞌的眼眸,纤长的睫毛漾起淡金色的浮光,唇齿在柔和的阴翳中开合。
几个小孩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人清晰快速地吐出一段经文,如同夏日宽大深绿的荷叶滑落一串晶莹的露水,内容大约是今天还没学的下半部分。
他们还在对脸懵逼,那个瓷娃娃又笑了笑,轻轻浅浅,蜜糖一般柔软而甜美。
而这就相当恶劣了,因为他接着说:“啊,没来上课,大概是因为我已经背完了?”
说罢,顶着大喇嘛欣慰的眼神,新同学在一群或双目喷火或摇摇欲坠或怀疑人生的小孩跟前,轻轻半合上门,晃了晃登山杖,飘然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纠结啊,想写真人,又不敢写,又是麻爪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