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经在西洲的茫茫沙海中寻找沙鳞的踪迹,甚至有十数年之久,可我从未见到过这种痕迹。
难道有人在沙鳞消失之后连他们曾经留下的痕迹都抹除了?
风语描述了一番那些尸骨和符号,除了刻在钟上的这一枚,还有几个不同样式的。
我们在钟上发现的这一枚符号像是一个变体的“死”字下面有几道扭曲的条纹,风语还画了一个肖似“同”字,每一个笔画却都拉得很长。还有一个干脆就是漩涡形状。
三个符号,风语依次指过去:“钟上的这一枚,出现的频率较低,第二枚极少出现,第三枚则是最经常出现的。奇怪的是,第三枚出现的时候,周围很少出现尸体。反而是第一枚出现时,周围的尸体有明显灼烧过的痕迹,而第二枚出现的时候,尸体常常支离破碎。”
“这么说来,这符号是死亡宣告?或者代表了杀人的方式?”
慧勤摸着下巴道,风语沉重地点点头,慧勤却忽然一拍手笑道:“好啊,好啊!”
风语瞪大了眼睛:“你疯了吧,这有什么好的!”
我接口道:“自然是好,我们最怕的就是媚眼抛给瞎子看,现在凭空出现这个印记,不管是不是沙鳞用的,起码说明我们已经钓到鱼了。而且……”
长明跟我对视一眼:“这鱼还很自负。”
慧勤道:“你们两个每晚都去钟楼,他们既选择这处,想来不是巧合。竟然不惧被我们发现么……我倒是想看一看,他们有何本事,敢如此嚣张。”
我掏出惯用的那把扇子徐徐送风:“我看,明天就可以把风语送走了。”
慧勤道:“我只怕他们还没准备好啊。”
风语咬牙:“你还想给他们点时间是吧?大和尚,我告诉你!我的罪名就算是送到金葵城也最多不过是流放!你要是把我害死了,我,我做鬼都不放过你!”
慧勤的手穿过牢房的栅栏一把搂过风语,十分哥俩好地亲近道:“放心放心,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这二位前辈?”
我啧一声:“那可说不定,我也许会觉得让风语就这样作为线人和诱饵英勇牺牲,更对得起他呢?”
长明问:“金葵城戴罪立功可以给纪念碑么?”
慧勤哈哈大笑。
风语气昏过去。
烈阳为大漠镀上金芒,风沙抹去行人过路的足迹。
驼铃伴随着车轮作响,衣袂裹挟着喘息飘飞。
在沙漠中行走,总是艰难的,更别提要看护一名罪犯,本该被铁链拴住双手在沙漠中徒步的人,因恐怕沙鳞能够逃遁,而被所在囚车之中,反而是这一行人中最舒服的一个。
骆驼承担了本不是他的拖曳工作,也显得不大情愿。
一行人全部裹着厚重的白袍,一边行走,一边低声念诵经义,像是这样就可以敬佛之虔诚对抗沙鳞之诡异。
就在已经出发六个时辰,离开希瓦城约有数十里,哪怕同行都是聚力期也到了筋疲力尽的时候,领头的白袍人终于止住了骆驼的脚步,他转过身,刚刚发出一个音节:“停……”
声音戛然,鲜血就在那一刹那从他的咽喉喷涌而出。
然而预料之外的是,车队并未因此发生动乱,所有白衣人同时出手,目标竟是那囚车!
鲜血染红了黄沙,刀斧刺入囚车的一刻,恍惚已经听得到□□撕裂的声响。
车队中的白袍人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轻而易举的胜利。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悠扬的笛音。
利刃的动作竟在笛音中停滞,白袍人饶是已经做好了事情有变的准备,却也没料到在这一刻,他们竟然毫无反抗之力。
叹息接在笛音之后并不突兀,却没人能忽视。
“真难为你们能忍这么久,再多一会儿,就算我是坐车的,也要受不了。 ”
没错,又是我。
笛音虽停,利刃却没动,我短笛一点,利刃与囚车的围栏同是化为飞灰,我从干草堆中站起,兜帽被风扬起,显露出本来面目。
白袍人好像没料到里面竟然不是风语。
我居高临下审视着这些人,足尖一抬,将脚下那最先出手的白袍人兜帽掀开,里面是与原本选定的押送武僧一般无二的样貌,可他分明不是武僧。
我半蹲下去,在那人狰狞的脸上抓了抓,捏了捏,然后张开嘴:“嚯”了一声。
“居然真的可以彻底改变形貌?!”
我抬手一拍,那人终于能够开口,却被我钳制了下颌:“别,先别急着说话,你现在听清楚,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答得我不满意……”
我轻轻扫视周遭:“你带来的人不少,想必一个问题杀一个,也能坚持到你说实话吧?”
白袍人的眼中迸射出凶狠和刻毒,多半是这伎俩从前只有他们对别人用,很少有人对他们用。
所以说,人就要多走多见,才不会这么少见多怪。
“你用了,什么妖术?!”
他们的口音很奇怪,我要努力才能听清。
我冷笑一声:“是我对你提问题,不是你对我提问题。那么听好,第一个问题:你们,是沙鳞吗?”
领头人显然已经料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他冷笑一声:“你们不是已经抓到一个了?果然人族狡诈,一心想将我族赶尽杀绝!”
我在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将原本的第二个问题咽了回去,转而问:“哦?为何这么说?”
领头人啐了一口:“你自己知道!”
短笛凌空而起,指向他身旁那人的眉心,不消我说,他也能感觉到威胁。
领头人明显有些紧张,他道:“人族从没放弃寻找我们,还用我戳破人族的阴谋吗?!”
这可就奇怪了。
我心中暗暗疑惑,西洲对于沙鳞,哪怕是我没听说过心珠和觉珠护持人身死之事的时候,也没听过有大规模追杀沙鳞的事啊?若非是近百年来西洲通路逐渐稳定,有外来旅客(比如我)愿意花时间找找沙鳞之外,西洲本地人是没这个兴趣爱好的。
可为什么在他嘴里,有一种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架势?
我用上了神音,低柔地蛊惑道。
“我不是西洲人,你应该看得出来,所以,把这段跟我说说,也许我会考虑帮助你们。”
这是我最近研究出来的用法,原本的神音只是通过声音来调动内力,形成不同的效果,可是自从我领悟到神源,并且跟伏九通在逆转轮之中用神识对战过后,我的神音已经可以隐隐地影响他人的意识和心智,颇有些催眠术的意思。
不过,到底还达不到吐真剂的效果,只是能增强他开口的意愿罢了。
沙鳞虽然能力诡异,在我看来比鲛人还让人难以理解,不过到底这几个人的修为也只有聚力,在我的神音之下,白衣人显然有些迷糊,虽然不情愿,却还是开了口。
“人族……不仅给我族下了毒,还穷追不舍,本来我们藏得好好的,已经过了几十年太平日子,可去年开始,又有人捕杀沙鳞,甚至有一支连彻底联系不上了!”
这可是新的消息。
我想了想,觉得这件事一定说来话长,于是我问:“庭兰域佛子怪病,是你们做的吗?”
白衣人眼中闪过怨毒之色:“人族,要付出代价!”
我好奇地弯弯腰:“你们是怎么做的?”
白衣人这回不吱声了,我试探了一番,用上神音,这人都没开口。
我摇头一声叹息。
“我本不想在西洲开杀戒的。”
沙鳞一族心狠手辣,而且刚才说的也未必可信,就凭他们能当机立断杀死领头人和我这份心性,我杀他们就没什么心理压力。
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短笛之力,一经灌注便如神汇一剑,直奔他身侧那副手而去。
白衣人惊怒大叫,然则千钧一发之际,血液飞溅之前,狂风骤起!
我一抬手下意识控制内力要与之相抗,然而这股风沙极为刁钻,竟是连我极意境的内力都无法抵御,我来不及抓住那被风沙裹挟的其他白衣人,便立刻伸手去抓眼前这个,就在我要碰到他衣领之时,一只素白的手自风沙之中显现,握住我的手腕,动作轻柔,我却不能再进半寸。
是极意。
我心思一凛,正待动手,便听得隐藏在风沙之中那半截手的主人,用极为柔和的语调开口。
“你之所求,我已知晓,沙鳞之秘,若要探寻,可往悠游境一叙。”
是个男人,我蹙眉听着,慢慢收了力道,白袍在他掀起的诡异沙暴之中乱卷,那人见我不再阻拦,带着最后的白衣人隐匿了身形,当风沙平息,周遭也只剩下我,和那半截身子在土里的领队尸体。
我负手沉思片刻,从已经破烂的囚车上下来,抬脚推了推地上那尸体。
“别装了,人都走了。”
而尸体发出一声□□,捂着脖子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他脖颈的血染红了白衣,一站起来,他就迫不及待扯下白袍,又左右扒拉两下,又在我不懂的瞬间变回了那个金发白肤的美男子。
风语啧啧两声:“这也太狠了吧!杀人比杀鸡都利索,仇哥哥,刚才那风沙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怎么没抓一个来问问?”
我呵呵两声:“什么都让你猜到了,我还是你仇哥哥么?得了,找找刚才骆驼都刮哪去了吧,咱们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