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不是个很勤劳肯干的人。
所以要我坐着酒葫芦穿越半个苦海那属于是痴人说梦。
人家别的修仙小说里主角一个个牛逼哄哄,整个船整个宫,往里镶嵌一点从别人坟里扒拉出来的极品灵石就能一以当百又快又稳开到宇宙尽头。
广域不行,广域这个破地方。
我的酒葫芦有三大缺点:一、沒点防御,风能进,雨能进,啥都能进。二、太耗内力,我靠他晃悠三天还得算着什么时候借着浪头少输点内力,否则就有葬身鱼腹的风险。三、硌屁股,沒靠背,这个是最大的缺点。
我并没将顾虑说给小鲛人听,假如他是二百年后的碧海天海主,那么我可以抱怨两句,从他牙缝里漏出來一点就够我吃十天半个月的。但他现在也是个身无长物,要跟我一年居然就只打包了一些暗器和毒药的天真少年。
我看明白了,他这些东西压根就是准备防着我的。
正值练武的黄金时期,他连功法都没带,多半是怕我抢。
你们碧海天的人心眼比针鼻儿还小。
我偷偷跟长明吐槽。
现在我多了一个业余爱好,技能磨练功力,又能愉悦身心。
就是只吹笛子不供能。
这样长明能听见外面的声音,看见外面的情况,但是不能显形。
我深觉这是个荼毒碧海天两代掌门的好机会。
长明虽然现在还不是,但以后会是的。
我可以在这期间肆无忌惮地输出我的价值观,我管他们接不接受,能烦死他们也是我的本事。
我的算盘打得北华上洲都听得见,然而还没等我大展身手,就先被未来的碧海天十九代海主上了一课。
“……大叔,你别听他的。”清久祺换上了一套很朴素的短打,连长发也被棉麻的帽子遮起来,至于白皙的肤色么……东青乾洲出色的渔民多多少少都有点鲛人的血统,这是长明后来跟我科普的,基于拥有情魄的鲛人曾经疯狂找人族谈恋爱这一传说来看,还是很靠谱的,因此,沿岸的渔民也有一部分怎么都晒不黑,而这种晒不黑的渔民往往天赋异禀,或是闭气时间更长,,或是游泳更快,或是能更好地在大海上辨别方向,他们被称为海族。
我问为什么不叫鲛族,长明说要避讳祖辈,与鲛人区分开。
我总觉得这个说法是骗我。
收回思绪,清久祺拦住我指向一艘小舟的手,反而跟渔民道:“我们想问问最近有没有去西边的船,货船也行,把我们顺到平安港就成。”
渔民操着一口跟清久祺大差不差的东洲口音,一抬帽檐,擦了擦脸上汗水:“海族嘞?要往西边,春天风大呢。”
按照常理来说,我应该露一手,帮我新收的小杂役撑撑场面。
但不好意思,我跟清海主真是关系一般。
所以我冷眼旁观看着清海主(幼年版)帮我费尽口舌。
“就到平安港,快着呢,我们去找师傅学做船呢。”
清久祺把我们描述成一对海族的叔侄,因为兄嫂在海难中丧生,不想要留在这个伤心地,也不敢再出海,所以想去西边学点做船的手艺,以后就在岸上讨生活。
东青乾洲十分依赖渔业,而毗邻风暴带的几个重要城镇,平安城,顺风城,多宝城却不同。这三城可以说是距东长离洲最近,而海上也最不太平,所以这三城出了名的就是造船,造最结实,最抗造的大船!
清久祺知道我要去东长离洲,估计觉得我一定是要去平安港换船的。
然而我的打算是弄个小舟,让清久祺划,到了风暴带我出点力,闯过去就算了。
显然我没有考虑到清掌门现在不过是个通窍的小崽子,五感比别人好用些,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强些罢了。
最终清久祺用五两银子的高价谈下来了我们两个人的船资,而因为我们所在的小渔村实在没有客船,我们可以跟着货船走,能给我们腾一间房出来,恰好今天就要走。
我还想加价多要一间房,但清久祺表示这样就可以了,在我们准备登船的时候小鲛人用一种跟傻子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货船上的房间少,腾一间又要搬货又要挪人,而且我们叔侄二人,要人家两个船舱也太异常了些。”
我们叔侄二人,他说得还挺顺口。
我想了想,确实,小鲛人长的漂亮,我得帮碧海天看着点,可别在我手里砸了。
我闲闲拢着袖子睨他:“我的兄嫂遭遇海难?你是我侄儿?祺祺啊,你可一点也不忌讳。”
祺祺是我连夜琢磨出来的,清清太像卿卿,我会被人当变态,久久又像舅舅,我肯定会被长明笑,最后只能叫祺祺。
清久祺咬牙,显然对这个名字也十分抗拒,不过还是说:“无需忌讳,我父母本就死于海难。”
……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我咋舌,有些哑口无言。
一方面,我没想到随口闲聊都能戳到地雷。
另一方面,众所周知,清久祺是个纯种的鲛人,他父母肯定也都是鲛人,什么鲛人能死在海难里?这就像是鱼会溺死在海里一样离谱。
小鲛人显然对父母的死很看得开,甚至看出我的疑惑:“我父母都是碧海天的弟子,他们死于十年前的飓风侵袭。你应该听说过……”
我没听说过,我刚来的。
“黑河飓风,冠上黑河之母的姓名是因为它让东洲的许多人都进入了沉没域。”清久祺说到这里时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有些难过。“东部二洲都受到了影响,我父母作为碧海天的弟子带队前往施救,为了救人耗尽体力,最终死于飓风眼。师尊因此对我很是照顾,从小就不许我擅自离宫,所以,这也是我第一次坐船,我还要谢谢你,叔叔。”
他说着,抬起眼用清澈的蓝眸带着笑意和感激看我。
一声叔叔,配上这个表情,以及这个故事。
我仿佛跌入了一锅热油里,我是热锅上的蚂蚁。
对于英雄,我只有敬畏。对于英雄的后代,尤其是这样优秀的一个小鲛人,再加上我三番四次坑他,这让我难得生出了些愧疚。
东洲的大规模灾难我遇上过一次,就是通明五百零一年那次,我虽然在去往西洲的路上,但一听说这件事我就立刻赶往东洲,却只来得及帮助当地人灾后重建,我把身上的钱财都留下,说是杯水车薪都算是高看了。
虽然在游历期间我见过人间百态,深知上三洲未必都是好人,但上三洲的三个门派:碧海天、巨木殿、唐宫,确实是顶天支柱,受万民景仰,养出了一大批肯为了广域舍身就义的英雄子弟。
就在我琢磨着是不是要对清久祺好一点的时候,清久祺的声音忽然把我唤回来。
“鉴于我第一次坐船,叔叔,可以让我睡床吗?”
……
原来我们已经到了船舱里,肉眼可见的方正空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如果不睡床,就只能把桌子椅子拼一拼,清久祺岁数小个子矮,还能凑合凑合,要是我,估计睡这个还不如抽根绳子模仿古墓派,都要更舒服点。
他娘的,我怎么忘了碧海天是一窝子墨鱼。
这小子刚才跟我讲述父母的故事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把床让给他吧?!
我忽然想到,他既然是第一次坐船,怎么连客船货船,停泊港口,借宿价格都一清二楚?!
这小子骗我!
清久祺看我神色变了就知道我反应过来了,他干脆抱着小包袱往床上一靠,收拾了被褥,三下两下给我拼上椅子桌子,把被褥铺上去。
“叔叔!晚上凉,你多盖点,我没关系的。”
……
……
我答应了吗?!
晚上抱着胳膊蜷缩在椅子床上,我咬着牙,连翻来覆去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窝在那里生闷气。
小鲛人装什么大尾巴狼?!他那是让给我被子吗?碧海天在海底几百米之下,他平常住的地方体表温度都是零下!他跟我说晚上冷?!
我气得一双狭长的凤眼都要瞪成杏眼。
还有那一声声叔叔,简直就是撒娇,我一个孤寡老人哪受得了这个?
我开始琢磨,要不想办法还是把他情魄抠出来吧,我怀念机器人清久祺了。
最终我还是没法适应这个简陋的硬板床,长宽高都太虐心,我一挺身坐起来,一声响指,清久祺呼吸更重,在神音之中陷入深度睡眠。
我干脆地站起身抻抻胳膊腿,推门出舱。
此时已经到了深夜,甲板上空无一人,向外看天空深蓝,海水黢黑,宛如置身一块黑曜石内部,莫名有种窒息感觉。
这种感情是没来由的,很多人面对大海都会心情旷达,歌其辽阔。
可我自来广域之后看见这种海天一色的景象就难免压抑。
于是我换下短笛,拿出了一只白色的口琴,在黑夜与大海中这一点白色是如此的明快。
我将口琴贴上唇肉,绵长气息由此灌注,口琴的音色带着优雅的金属感,我随意地吹奏着蓝调,明明是带些忧郁的节奏,却因为是来自另一世界的音调,反而将这种压抑感驱散不少。
在口琴声中,有一道的身影浮现,站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闭着眼,明明看不到,也感知不到,但就是知道。
他总是喜欢站在我对面看我演奏各种乐器,听我奏响那些他或熟悉或陌生调子,眼神中带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好奇和兴味。
我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桃花眸。
他总是听得很认真。
长明抽出跟他一样半透明的剑,轻轻敲响。
没什么节奏感,他是个音痴。
他问我:“这样的声音,也能成为你的神音吗?”
通明三百八十四年的苦海夜间,我答应为他谱写一曲神音。
作者有话要说:长明:惊雷,这通天修为……这个可以成为你的神音吗?
仇宴:(收好身上金属)(离长明二十米外)(引惊雷给他)(听对象的惨叫)(施施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