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我拼尽全力维系幻境,在清久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场景也渐渐模糊,少年沙哑的声音仿佛是透过一台破旧的电视掺杂电流音直到听不分明。
长明扶着我肩背:“仇宴,别再看了,我们必须走。”
我点点头,却还在暗自运气,我凝视着那扭曲的画面,几乎是以强硬的姿态逼视着画面中的白衣人。
“……计……”
“潜……”
“……寨中……”
我只能捕捉到这些不成文的字词,然而就在我感觉神识遭受拉扯,将要脱离的刹那,白衣人的声音却陡然清晰。
“作为交易,我要你的鲛核。”
那一刹那,白衣人抬头 ,我仿佛看到了兜帽下的一双眼,那双眼睛透过清久祺,竟让仿佛与我对视。
我心头一震,下一刻,神识就被整个排斥出去。
再睁眼,刺目日光朝我射来的瞬间,我一挥袖,遮掩瞬间藏在广袖之后猛地呛出一口鲜血。
我闭上眼,放手瞬间不着痕迹地擦去血痕,谷小葱离我不远,似乎闻到了什么,却没有疑心。
我看向场中,我进入玉简幻境之时阿望正与刘庆林对峙,现在阿望身上的鲛核还未自爆,但以他操控水元的强度,若再不认输,离自爆也不远了。
鲛核是鲛人体内第二套经脉的核,若只有经脉没有核心,那两套经脉相互排斥,必死无疑,若只有核心没有经脉,那么鲛核就是一个可以不断转化水源的发动机,只是此物名为副心,就是要接受与心脏一样的供血,长此以往,也会消耗宿主性命。
这才是海龙队体内“发条”的真相。
其实幻境中展示给我们的就只有一条信息,要伪造一个鲛人,只需要两枚鲛核。
第一枚,自爆以造经脉。
第二枚,成为新的鲛核。
可是,刘庆林換鲛核之后为何境界跌落?清久祺要给阿望鲛核又为何被阻拦?
刘庆林死前说的“你也被他……”是“你也被他骗了”吗?
白衣人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还有,幻境最后我听到的那几个字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一定是可以救阿望的办法,其中最明确的就是“寨中”说明,佤寨之中就有能救阿望的东西,“潜”又是什么意思?是潜入海底,还是……广域潜渊?
我原本认为阿望有把握可以杀刘庆林,不过也还是做了第二手准备,若早知道阿望当年是用鲛核自爆的方式取胜……我还是会让他现在对战刘庆林,原因无他,只因为——
我抬眼,与道台上三道白衣人影对视。
那其中,有没有伏九通?
阿望将鲛核压榨到了极限,我能感受到他的速度,力量,乃至于内力都已经攀升到了聚力顶峰,然而要对抗极意还是太过稚嫩。
刘庆林的刀大开大合,这对于阿望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在阿望身法敏捷,多数时候能够躲过刀势。
坏在一刀躲不过,便是重伤。
阿望会怎么做,他会认输吗?
刘庆林会怎么做,他会停手吗?
我呢?我会打破这方结界,掀桌子吗?
面对生死关头,我才仿佛被人从天上拉下来塞到了人群里,我掌心已经酝酿一道内力。
上一次这种感觉,是吾心茫的死。
这一刻空旷的黎山道台,与南洲孤零零的铜柱竟然景象重叠,我眼前再度出现那人修竹一般的身影,他唇齿开合间,仿佛在说什么。
不,别说,我不会同意的。
头痛欲裂,我伸手想要抓住他腕臂:“你他妈不要再胡说八道了,想死就拔剑自刎,你要死,与我何干?!”
我指尖骤然起火,点燃吾心茫衣袖,我骇然松手——不,什么……?
他在火海中微小,铜柱被火烧得通红,我亦仿佛置身火海。
为何这么静……吾心茫……吾心同呢?
这里,不该只有我和他。
你要用死亡去唤醒的人呢?
我转身四顾,仿佛回到那日我在众目睽睽之下任由吾心茫在火海中证道,我的耳边是无数信众的呼喊,那声音很响,我的耳膜都渗出血来。
我茫然伸手,摸了摸耳畔,下一刻,伸手挡在眼前。
我的掌中本该有一条冰冷白练,来自要为吾心茫复仇的吾心同。
然而我睁开眼,却是握住了一枚龙鳞。
不知何时,原本在谷小葱那里的龙鳞竟然到了我的手上,而方才烧死吾心茫的场景如云漫卷而散,眼前,竟是幻境再现,阿望水元暴涨。
他要自爆了!
中计了!
我来不及从幻觉中恢复过来,猛地抓住了大喊着“大哥”向结界冲去的谷小葱,阿望的心口再度炸开,仿佛源流不尽的水之精华自那缺口逸散,将刘庆林屏退在外,而被水元包裹的少年功力在不断攀升——聚力初期,聚力中期,聚力巅峰,神汇,神汇中期!
鲛核自爆竟有这种威力!
然而我知道那只是第二套经脉凝成之时短暂造出的假象,不过片刻,那水元就会散去,第二套经脉会与本身经脉排斥,他体内再也不能调动半分内力。
阿望显然也知道这件事,在幻境之中他先是重伤解救清久祺,而后才自爆,那时自身已经极为虚弱,杀死刘庆林靠的是清久祺偷袭,功力几乎没有提升。
然而现在他的身体是被我的山海诀调养过,全盛时期的自爆鲛核,他必须与极意境的刘庆林正面决斗!
作为这个场面的始作俑者之一,我手心也忍不住渗出汗来。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落入了这三个祭司的圈套。
他们成全我想要杀刘庆林的算计,特意让阿望与刘庆林对上。
又在看我要阻拦之时对我种下幻觉拖延时间。
伏九通,一定就在那三人之中。
就像是上一世背叛阿望一样,他再度反悔了。
龙鳞在我的掌心硌得生疼。
我知道这一定是长明给我的。
难道是他从幻境中参破了什么吗?
阿望功力晋级神汇中期之后刘庆林显然也吓了一跳,他惊骇之下才陡然醒悟阿望那句话的含义——鲛核的用法。
然而如今底气十足的刘庆林并没有像是幻境的困兽一般丑态百出,方寸大乱,他见到阿望自爆之后虽然短暂失神,却也立刻就重新提起了刀锋。
“邪术!”
好啊,贼喊做贼,这小子倒是不傻嘛。
可惜鲛核之事机密至极,就算他点出来,其他人也听不懂。
神汇期的阿望拳更快,力道更重,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我从中虽然看不出是哪一部武技,却已经能看到二百年后镇守东长离洲,苦海西极那个沉默的毁容男人的影子。
他的拳是从血肉中杀出来的,刘庆林的刀是砍木桩砍出来的。
即便阿望还没有成长……
我闭上眼,眼前仿佛出现了阿望在逢摇失踪那天向我描述的场景。
“我和二妹,三弟都是被选出来的。”
“我七岁那年被带到佤寨,当时在场有一百个孩子,刘庆林说我们的父母都已经死了,我们是乞丐,是他捡回来的孩子,但是他不养闲人,我们必须证明自己有活下去的价值。”
“第一次,是潜水。我们被逼迫在海水中闭气,就算是海族,也很难有十岁以下就能在海中闭气一盏茶的……有一部分人放弃了,有一些人甚至没来得及呼救就死在了海底,那之后只剩五十六人。”
“他很满意,然后让人教我们功夫,我们三个不是学的最快的,但是一年之内没有通窍的人也都被淘汰,只剩三十二人。”
“我本以为这就是结束,最后他把我们送到了那间密室。他给我们每个人一把刀,说最后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我以为自己疯了,那里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越来越重,最后小葱已经拿不起刀,她一直在吐,三弟也站不住了,可我却觉得那血气很香,很甜……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最后小葱想要自杀,逢摇拼命拦住她,那时候我们就约定不能同生,那就同死。”
阿望对于当时场景的描述很无趣,甚至是平铺直叙的。
在他的描述中,谷小葱从头到尾都不想杀人,可是她不杀人,人就要来杀她,她不杀人,她手中的药毒也会害人,到最后她也不知自己有没有杀过人。
逢摇一直在维系他和谷小葱的理智,让谷小葱能够站起来,让阿望不再沉溺杀戮当中。
他们最后放下刀,可是刘庆林开门之后却并没有杀他们。
我猜想,刘庆林是觉得一个孩子恐怕无法承受完整的鲛核,所以才会在最后允许了他们三兄妹一起作为试验品。
三十多个通窍在一间密室厮杀。
在下洲,这就是一场极其严重的武斗了。
哪怕是在中洲,其威力也不容小觑。
何况是三十多个一年之内就能通窍的少年天才?
阿望单手拦住刘庆林的刀锋,右手自身侧猛地掼出,狠狠砸中了刘庆林的下巴。
血气喷洒,这一击过后,阿望身上的水元急速逸散,飞溅的不止是刘庆林的血,更是阿望周身经脉迸发出的暗红污血。
作者有话要说:刘庆林不算什么boss,本来就打算让阿望直接干掉他的,但是又觉得好歹是泷灵凌的赘婿(),没想到一不小心解决他用了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