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这个密室。
我和长明沉默地跟在少年身后,顺着他屋内那隐秘而阴暗的密道缓缓走着。
这里,在逢摇逃走之后阿望曾经带我们走过,只不过那时密道已经被毁,我们再不能窥得隐秘一角。
而如今,我抖了抖衣袖,上面沾了些暗红的碎屑,长明看见了,一边走,一边帮我把袖子挽起来。我好笑地同他说道:“幻境之中,穷讲究什么?”
长明也想起来了这茬,自己也失笑道:“习惯了。”
我们如常谈笑,而身前的少年一无所知。
不错,又是幻境。
玉简之外,阿望正与刘庆林生死对决,而玉简之内,我和长明感受着阿望隐秘的颤抖气息。
这条路走得越远,他似乎越是恐惧。
我虽然与长明偶尔低声交谈,但是眉心从未舒展。
阿望之前说过这条密道是用来做什么的,我本来期待着能够看到阿望杀刘庆林的一幕,我并不想目睹这个少年曾经不堪的耻辱。
我相信无论是阿望还是望西极,都不想让人看到他那副样子。
长明知我顾虑,他开口道:“若阿望此次进入密道是在师伯被俘之后,应该不会再遭受那种耻辱。”
我叹了一口气:“可惜,玉简幻境内的时间不是连续的。”
长明道:“第一次进入幻境,是师伯已经遭受刑求。第二次进入,则是师伯救下阿望。第三次,是师伯被俘之前。的确,时间线是混乱的。”
密道越来越宽敞,这道路七扭八歪,我记忆里不错,勉强能够估量尽头位置,正是我们无法进入、而后又被焚毁的,刘庆林闭关的所在。
到了密道尽头,两盏烛台闪烁幽幽绿光,我这时才看清身前少年,果然,他比现在的阿望要小一点。
我本以为阿望会推门进去,谁知少年走到那扇紧闭的石门之前,双膝跪下,四肢伏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而后……
我闭上眼睛,甚至想捂住耳朵。
长明也不忍去看,无关道德,只是目睹一个少年跪在地上做畜生形状,实在太跌破为人的下限了。
石门中断续传来咒骂,夹杂着快意的狂笑,我听得出那是刘庆林的声音。
阿望还在继续学着狗叫,直到嗓音嘶哑,我听见刘庆林骂了一句“好狗,快滚吧!”
少年方才停止,又磕了几个响头才站起身,顺着密道离去。
我双手握拳,一脚踹向石门,谁知那石门巍然不动,而我与长明也受幻境限制,跟着阿望沿着密道离去。
长明脸色也是难得的阴沉,他握着我的手腕。
“前辈,决战关头开启的幻境,绝不只有这些信息。”
被迫跟随阿望离开密道,回到他的卧室,谷小葱正等在其中。
少女卸去了白天的嬉闹神色,她一见到阿望回来就迎上去:“大哥!那老东西又欺负你了吗?!”
阿望刚才已经擦去身上灰尘,连额头也用一道额巾缠住,他摇摇头:“不妨事,你回信了吗?”
谷小葱从怀中拿出一张黑色信笺,和他们之前在自由驿站自己用的截然不同,“大哥,你当真要相信他说的话了吗?”
阿望把信笺收好,他没有回应谷小葱。
“你去……看过他了吗?”
谷小葱闻言一愣,死死咬着下唇:“他们不许我进去,大哥,你是为了他吗?”
阿望眼底冷淡,却不是对着谷小葱,他开口低沉而飘忽,似是隐忍许久,又似是极无把握。
“这是他的劫难,也是我们的机会。”
谷小葱跑到阿望面前:“这可是九死一生啊!我们还没拿到龙鳞,你不能……”
阿望摇了摇头:“我有把握,小葱,这几天你看准机会就去驿站等我,带上三弟,若成功,我们三人带着他走,若不成,你们就自己走吧。”
谷小葱双眼蓄满泪水,她用力摇头,压抑着声音和阿望发脾气:“大哥!我不会走的!我们计划了这么久,要么一起逃,要么一起死!”
阿望看着谷小葱,眼底难得透露出些许温情,但他放在背后的拳却近乎自虐地任由指尖陷入血肉,他摸了摸谷小葱的头。
“快回去吧,我会尽力周全的,信我。”
阿望劝走了谷小葱,自己打开了那张黑色的信笺。
我只看了一眼,便肯定了心中猜测,那信笺开头便是四字:“伏师亲启。”
我之前就和长明说过伏九通的问题,我们来自二百年后,对于佤寨的内乱不能说是了若指掌,但相比现在肯定是占据先机的。
其中重要的一个人就是伏九通。
伏九通,佤寨神秘的三当家,在阿望杀了刘庆林之后摘了桃子,又囚禁了谷小葱的人。
这个人不仅在二百年后是一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神秘者。
在二百年前也杳无踪迹。
我们如今幾乎已經占领了佤寨,却没有在其中找到这个人。
那么就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根本不存在这个人,是望西极瞎编的,用来掩饰自己杀了刘庆林之后佤寨当中一系列变故的虚构角色。其二就是伏九通确实存在,但
他并非佤寨原有之人,他是外来者,通过某种手段,在之后获得了佤寨三当家的身份。
假设是第二种可能性,那么他进入佤寨的时机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在阿望杀了刘庆林之后,短暂掌权的那段时间,将伏九通任命为佤寨的三当家。
那么伏九通的身份,就很有可能是一个神秘的,对阿望杀刘庆林有莫大帮助的人。这也就能解释为何他作为黄雀却没有杀阿望,也没有杀谷小葱。
因为他同时也与逢摇有所勾连。
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我知道一点真相。二百年后大家都以为逢摇作为望西极的三弟,当年是假意屈从伏九通,实则是为了保护谷小葱,并且伺机救出望西极。但从我调查来看,逢摇当年确实反水了。
这是我能在今天的对决中做手脚的唯一优势。
我原本不能确定这个人是否存在,又或者现在是否与阿望取得了联系。
直到逢摇逃跑。
逢摇是怎么知道密道的?明明我们来佤寨的第一天他还不知道。
之后海龙队被我严密控制,没有外人可以擅自进入和逢摇联系。
不是外来者,那么就很有可能是里应外合,我们的队伍中有内鬼。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这个内鬼可以让一个外来者轻易进入我们的包围,而这个外来者又很清楚在阿望的房间有一个密道。
我的假设就是阿望已经认识伏九通,并且在这段期间利用偶尔在他手中的鬼鲸齿还在和他联系,而伏九通面对我这么大个变故,决定要背叛阿望,放走了逢摇。
抓住了伏九通这个线索,对于我们的整个布局影响甚大。
长明低声念着信笺上的文字,大意是阿望愿意冒险一试,他询问“伏师”何时能够抵达鸢城。
我有些好奇这个伏九通现在不在鸢城,阿望怎么跟他联系?
就在我疑惑之时,阿望咬破手指,在黑色信笺背后画了一个复杂阵法,我看着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而后,双手合十将黑色纸片夹在当中,他跪在地上,低声念诵着一段古老的咒语。
我一听就愣住了。
这是……
这是巨木殿的请神咒!
下一刻,阿望的身前就缓缓浮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信笺在阿望掌心燃烧,下一刻就出现在了那人手中。
我震惊之下连场景再度变幻都没有注意到,直到长明担忧地叫了我两声,我才猛地回神。
“前辈!前辈,你怎么了?”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那是……三常祭……”
长明不解看我,我现在平静了不少,先前我只以为伏九通最多不过是个神汇期的散修,又或者是哪个门派的弃徒,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名为伏九通之人,竟然能够通过神殿的请神咒而神识出窍,万里之外以分身降临。
这种能耐,只有三常祭以及主祭拥有。
我对阵法不算精通,但是咒语可是我的专业,光看信笺背后的阵盘我没发觉,可一听那念诵,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无他,只是因为这咒语我曾听过一次,就在北华上洲,青渊追捕我时,曾有一名上祭见困不住我,便如此召唤了青渊的分神来给了我一刀。
请神咒极为玄乎,据我所知,目前只有那四个人能用,条件严苛至极,似乎与天柱、神龙有关,又必须要达到极意才能完成降临,否则被请之人自己神识离体太远也有性命之忧。
怪不得,若是伏九通有这种本事,阿望和逢摇不需要面对面也能够见到他,我们防卫得再严密又有什么用?还能挡住一个极意的分神吗?
我们回到了密道尽头,我只来得及跟长明解释请神咒的原委,还没等我跟他说完自己的猜测,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蓦然从密道尽头的石门内爆发,长明眉心一皱,道了声:“鲛人血。”
我正想推门,下一刻,阿望从密道另一头缓步走来,他对几乎凝成实体的血腥气视若无睹,他面色十分平静,乃至于伸手推开那扇石门的刹那,仿佛只是一个寻常午后,他撩开了心爱之人的帷帐。
石门之后,是我们都很熟悉的一个人。
清久祺。
作者有话要说:仇宴:做名侦探的宿命就是要跟黑衣人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