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宴,乙丑年十月生人,于乙卯年五月……嗯?今年是哪年?”
“回禀阎君,今年是乙未年。”
刷拉刷拉,好像有什么人在翻书。
搞什么,不说告诉保姆不要乱动我的书吗,她懂不懂什么叫赶稿期啊?
我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春天百花争发,正是我的催命时刻,昨天私人医生来了一排给我从头到脚扎成了筛子,浑身的血管被药物灌注得冰凉刺痛,手背脚背都被针打得青紫,就这样还要应付编辑,我好苦。
嘴里好苦,又是抗生素,想吃荔枝。
我凭借着吃货的一腔热忱,強迫自己睁开眼,然而入目的不是我那温馨可爱的卧室,而是冷森森绿油油的一个大殿,周遭火炬不少,却没有半点热度。我身体虚弱,连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听大殿上两个人胡说八道。
“乙未年……那差的有点多啊。”
“阎君大人呐,最近井越来越多了,范爷和谢爷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难免出点错。”
“这可不行啊,生死簿上写的是乙卯年,现在是乙未年,本君要是这么勾上,之后上头查下来对不上号啊。”
阎君,生死簿,范爷,谢爷……
现在绑架还要玩日审阳夜断阴的戏码吗?我可是写灵异鬼怪,推理悬疑的啊,难不成是我的文坛宿敌要通过这种方式折磨我的智商吗?
我艰难地打断这两位颇显寒酸的演员毫无感情的念白。
“……同志,有没有,热水……”
他们不说了,齐齐看向我,他们不说话的样子比说话时还瘆人。
鬼森森的。
我见到那阎王给旁边的判官使了个眼色,判官幽幽飘过来,在我耳边说:“这位仇官人,你看,咱们底下最近事儿多人少,又在搞什么新政,出了点差错也是在所难免的,你肯定也能理解。但咱们也有句古话,说‘来都来了’,咱们这边的井口啊是单程的,一般是只能来不能回,要把您送回去呢也难……我刚才看了,您呐,以后还有三十来年的活头,但也是多病缠身,不划算着呢!”
很喜欢地府死鬼的一句话:“啊?”
“勾错了您呢,对我们业绩也是个妨碍,但咱们有规定,自杀的可不算在正常死亡,你要是能帮咱签个字说是自杀那就好办了。”
我没来得及“啊?”第二句,阎君插话了:“现在这帮自杀的最烦了。”
“可不嘛。”判官赶紧捧哏,“原本能活五六十年的,结果因为想吃荔枝吃不着,嘎嘣就上吊了!这把咱们头发算秃了也算不到呀,还得多加一道签字的程序,要是有实在离谱的还得去当地城隍开这人平常的精神状态证明。”
是不是在内涵我?
我有证据。
他捧哏之后又转头跟我说:“您也别担心,咱们这边肯定是有补偿的,现在对于这种事儿我们有两种解决办法,第一是把您投回原世,当新生儿,然后您有什么要求,比如说性别啊,身高啊,五官啊,身体倍儿棒之类的我们都尽量满足,不过您这边的井一向是大热井口,好多人都想投胎到您这边来,要从现在开始排可得排到十年后了。”
我咋舌:“……第二种呢。”
他乐颠颠道:“第二种啊,就是给您找个别的世界,不用从新生儿做起,这叫什么来着……哦,身穿!再给您补偿些寿数。”
……
“仇宴,广域通明四百年生人,寿终于通明五百八十四年。”
“仇官人,现在是通明四百三十六年,您过去正好活个一百四十八年,补偿您双倍哈,欢迎下次再来。”
我从睡梦中惊醒。
我有多久没梦到过自己被勾魂而后投生广域的事情了?
长明还在我身边,看我惊醒有些担忧地看过来,他用袍袖帮我挡着风。
“前辈,做噩梦了?”
何止是噩梦,简直就是荒诞他妈给荒诞开门,荒诞到家了。
我擦了一把额角汗水,这才抬头看他。
“我睡了多久?”肯定没多久,天还黑着呢。
长明道:“不到一个时辰。”
果然,一般睡俩小时以内我就很爱做噩梦。
我稍微伸了伸懒腰,从葫芦上站起来。
“还没追上他们吗?”
长明也跟着起身,我之前一直靠在他肩膀上,但我觉得就凭我的睡姿,我偶尔肯定也得滑到他大腿上。
所以我想是不是要给他揉揉肩膀,然后揉揉大腿根?
焯,刺激。
长明也站起来了,没给我大展身手的机会。
“方向出了点问题。”
他指着天:“乌云压顶,看不见星斗,无法辨别方向,我只能努力寻找,而且我也无法让葫芦快速追赶。”
我点点头,确实,我们速度跟不上,而那两艘船肯定全速起航了。
“没关系,反正丢不了,实在找不到方向,哪里风大就去哪,肯定能穿过风暴带。”
谁知长明听了我的安慰神色反而有些凝重:“前辈,我们离风暴越来越远了。”
他这么一说,我一抬头,果然,确实,还真是酱紫。
我脑袋还在梦中没带出来,张嘴问了一句:“啊。为啥啊?”
长明没有歧视我:“我怀疑,我们在接近死人海。”
“啊?”
算上梦里,这是我今天“啊?”的第二次,希望不要有第三次。
虽然他不忍把我自己丢到茫茫大海中,但我刚大战过后,现在也无力支撑长明继续出现,于是他不得已回到了逆转轮中。
他消失的时候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站在紫金葫芦上十分怅然。
这里风停浪静,但却给我比方才更加危险的预感,我睡了不久,身上衣服还没干,而且沾满了海怪的毒血,刚才长明在我不太好开口,现在于茫茫大海上空无一人,我总算能换衣服了——我大耍流氓,把衣服脱了还上下甩了甩,鉴于我们在海上,为了提高获救几率,我选了一件亮面的丝绸中衣,颜色玉白,其实是我的睡袍,特意找人订制的,跟我原来用的一模一样。
想到这个,我就不由得想到刚才的梦。
正如我说的,我很久没有梦到勾魂时的事情了。
当初看来荒谬非常,现在更是如此。
然而仔细想一想,其实在判官的话中我能得出很多信息。
阎罗殿链接着不止一个世界。
阎罗殿上还有更高层次的管理者。
广域的井,没有人用。
我们原来的世界,在我死的时候人口有八十亿,而我们的轮回井人满为患,虽然不知道其中有没有我这样的跨境投胎,但可以确定的是在人数不发生爆炸性增长的情况下,我们的井应该会一直保持这样的排队投胎的生态。
但广域十法盘,据我估计人数起码在两百亿以上,广域比地球大很多,重力其实也要大些,我无法估计广域是个多大的星球,甚至很有可能这里不是星球……我不是天文学家,广域目前也无法对自己进行观测。
问题是,广域这么多的人口,轮回井怎么会无人问津?
尤其是,在广域的传说中,管理投胎轮回的甚至还有两个部门:迷沱域,沉没域。
升域失败之人进入迷沱域,正常死亡之人进入沉没域。
掌管迷沱域的悔恨之灵与掌管沉没域的黑海之母一直为了谁先投胎而争执不休,难道会是因为这个导致双方都不进轮回吗?
阎罗殿,是掌管广域轮回的机构吗?
我不得其解。
起先我只是觉得逆转轮这事很
奇怪,现在我觉得我的复生更奇怪,乃至于广域整个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我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却没能抓住那点灵光。
或许,我凝视着储物戒,那里安放着十枚玉简,等到我完成了这十个任务,就能弄清楚广域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当务之急还是找到正确的方向,长明的路线大体是对的,但到这里也无法继续辨认了,让我来我也没辙。
但好消息是,死人海也能到东长离洲,甚至方向更好确认。
根据海水颜色和水温就能确定是否在向死人海漂流。
我伸手入海,感受着细微的变化,要想追上赫连白是不可能了,我们只能在鸢城再见。
打定主意之后,我收手起身,站在紫金葫芦上,内力催动,葫芦开始向着死人海全速进发。
死人海,清久祺曾经目睹海难的地方。
冥冥之中难道真的有指引吗?
这是某种宿命吗?
我独立在大海中间,想到了我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一群人遭遇海难流落荒岛,他们以为外面经受了世界末日,已经毁灭了,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自己——这种感觉不是没有来由的。
在大海中能让人产生无与伦比的孤立感,仿佛被整个世界放逐。有人说,在大海深处的人类已经不再受道德和法律的约束,他们没有国家,模糊种族,甚至消磨人性,我是相信的。
我现在后悔没有留下长明。
在这寂静无声,前路茫茫的路途上,我陷入了时间与空间交错的迷茫。
我呼唤一些异常。
甚至我渴望宿命的感召。
宿命回应了我。
很快。
我看到了一艘船。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以后,仇宴问长明:你当初怎么那么快就吸收了逆转轮?
长明:……就顺其自然(一些不愿意明说因为看到仇宴孤身一人在海上漂流受刺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