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雪,断断续续下了半月有余,阿昭也病了半月有余。
祝九河像个冤大头似的,隔三差五的下山给他买药买吃的,上了山还要细心照料,累的半死不活。
当然,买东西花的都是阿昭的银两。
作为一个职业盗贼,盘缠不靠偷,而是靠别人养,这让他感觉自己距离自己的事业,似乎越来越远了。
好不容易,阿昭风寒痊愈,两人开始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阿昭依然坚定要去姑苏投靠亲戚,祝九河这次没有再反驳,也罢,反正都是逃,顺路南下也是一样的,到时候再说。
于是,两个山顶洞人终于结束了山洞生活,开始一路南下,耗时几月,然后终于在春暖花开的时节,顺利抵达徽州。
从皇城脚底下出发,祝九河害怕被人注意到,一路都走的荒山野岭,偶尔路过几处有人烟的地方,也都是零落的乡野农户。
用阿昭的话说,一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祝九河不屑的给了他一个白眼,大哥我们这是在逃命哎,臭毛病真多。
行进到中原地带,阿昭说什么都不愿意再从外围绕路了,赖在路边不肯走,要让祝九河带他去徽州。
徽州,祝九河以前也没去过,但早就听说徽州城是中原一带最大的城镇,热闹非常,不比皇城差,而且山高皇帝远的,民风也相对活泼一些,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想来这一路奔波,早已经把皇城甩在了身后,应该暂时安全,于是便答应阿昭,一起去徽州。
徽州城中最大的一家客栈,名叫桃源客栈,位于城中闹市区,但四面亭台楼阁,属于闹中取静,阿昭一眼便看上了这间客栈,拉着祝九河去住店。
祝九河站在桃源客栈巨大的牌匾前:“随便住家小客栈不就好了,为什么非要住这么……贵的。”
阿昭伸手就要往衣服里面掏,相处这么久下来,祝九河也对他的家底有所了解了,这家伙私藏了很多金银珠宝,估计从侯府出来的时候没少拿。
这都花了一路了,他居然还能掏出来不少。
暴发户心态,使得阿昭一脸憧憬:“这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好的客栈,好不容易自由了,我一定要去!”
祝九河真心觉得他一点也不像逃命的,像专程出来游历的。
话虽这么说,已经几个月没有过过正常人的生活了,能住上这么好的客栈,祝九河也甘之如饴。
先让店小二安排了一间有两张塌的房,接着,祝九河围着桃源客栈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之后,才带着阿昭走进了房间。
两人让小二打了两大桶水,然后迫不及待的洗了个澡。
祝九河倒还好,出于职业需求,他经常伪装,如今依然打扮成翩翩公子的模样,看上去书生气十足,让人无法跟他的本职联系在一起。
他先换好了衣服,坐在案前喝水,听见隔壁传来哗哗的水声,又耐心的等了一会儿,接着,便看见换好衣服的阿昭从帘后走出来,这一看不要紧,一个没忍住,他嗤的一声,茶水差点儿从鼻子里喷了出来。
当初阿昭逃命逃的急,衣服早已经破旧,于是,他趁祝九河洗澡的时候,出去差使店小二给他买了件新衣服。
暖黄色的长袍,衬得他愈发白净,宛如一块无暇美玉熔铸成的玉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又变成了初见时,那个在冰天雪地中,披着红色斗篷的“阿昭姑娘”。
祝九河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怪异的想法。
“看着很奇怪吗?”
阿昭看他没反应,抬起双手,原地转了一个圈。
祝九河强作镇定的喝了口水。
“不奇怪。”
阿昭满意的眯起眼睛:“我觉得想要大摇大摆的走在街上,还是得做些伪装,于是买了身女装,怎么样,是不是很成功?”
祝九河:……
虽然很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但还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女装好,最起码比男装的阿昭看上去顺眼一点。
祝九河随手把杯子倒扣在桌上,美滋滋的拉着阿昭小姑娘出门逛街去了。
春日游,繁华的徽州城街道上多了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俊朗的公子和娇俏的姑娘有说有笑,并肩走在一起,引得路上老老少少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偏偏阿昭还是个戏精,拉着祝九河的衣袖摇来摇去,看着他笑靥如花,撒起娇来真姑娘怕是都得退让三分。
还真把自己当姑娘了。
祝九河嘴上虽然嫌弃,心里却默默的享受着周围人艳羡的目光。
作为一只母胎单身狗,难得收获别人送上这种“吃到狗粮”的注目礼,啊,就让他在虚假的世界里自我蒙骗一会儿吧。
两人从东市逛到西市,又从西市逛到东市,看得起劲,空手而归,毕竟,以他俩的身份,买东西也带不走,纯属累赘。
天色渐晚,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减少,两人开始往客栈走去。
“公子,公子,买一捧花吧。”
脚下突然传来一声稚嫩的声音,祝九河和阿昭同时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娃娃奶声奶气的抱着一篮子花。
有情人在热闹的集市上逛了一圈,准备回家的路上,偶遇卖花的少年郎,想不到这戏文里才有的桥段,居然有一天会真实的发生在他祝九河的身上。
祝九河转头看阿昭,温柔地问:“想要吗?”
阿昭见他说话如此温柔体贴,也羞涩的点点头。
“想。”
“那我买给你。”
说完这句话,祝九河伸出一只手,那小娃娃见这么容易就成交了,顿时眉开眼笑,正要伸手来接银子,突然,那只手拐了个弯,伸到了姑娘的面前。
手的主人,变脸如翻书,一改刚才的温柔体贴,面无表情的说了句厚颜无耻的话。
“我没钱,姑娘既然决定养我,姑娘掏钱。”
姑娘脸色骤然一暗,伸手在公子的肩膀上狠狠扭了一把,刚刚还温柔浪漫的氛围瞬间荡然无存。
她扭头就走:“不要了!”
公子低头冲底下的小人儿歉意一笑,也追了上去。
卖花的小娃娃:……
回到桃源客栈,两人都感觉有些乏了。
进了客房,阿昭也不愿装了,岔开腿往凳子上一坐,感慨了一句:“原来当姑娘家还挺累。”
祝九河看着他这大喇喇的样子,粉面红唇的可爱模样,配上这扑面而来的爷们儿气质……没眼看。
嫌弃的表情落入阿昭的眼底,阿昭眉头一皱,伸手开始倒水。
“我这么尽心尽力的装姑娘陪了你一天,你还嫌弃上了,没看见那路上的大老爷们都羡慕你羡慕的紧么?”
祝九河配合地摆出一副哭丧脸:“那是因为他们不晓得你……”
阿昭先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示意祝九河把茶杯递过来。
祝九河随意瞥了一眼,见之前用过的杯子还在桌子上,里面已经空了,于是伸手将它往阿昭那边推了推。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昭帮他倒水,壶口的水柱晶莹剔透,一双比姑娘还纤细白嫩的手,轻轻握着壶柄,提起又放下。
他情不自禁地:“你要真是个姑娘……”
阿昭闻言抬头,狡黠一笑:“那如何?”
祝九河猛然醒悟,感到两眼一黑,他在讲什么胡话。
他哑口无言,只见阿昭倒好了水,施施然起了身,轻轻的用两只手将那杯茶水端了起来,然后学姑娘家侧着欠了欠身,毕恭毕敬的递到祝九河面前。
“来,官人,奴家给您端茶。”
祝九河:……
懒得再配合他做戏,祝九河干脆直接接过来,低头呷了口茶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一怔,然后盯着手里的杯子翻来覆去的看。
阿昭见他不说话,便退回了刚才坐的位置,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会儿。
过了许久,祝九河才开口问道:“我们几时继续动身?”
他这话问的突如其来,阿昭闻言,愣了一愣。
是啊,徽州城热闹非凡,百姓开明奔放,玩了一天,几乎都要忘记自己还是个戴罪之身了。
如今,这个残酷的问题依然摆在他们的面前,此地仍然不宜久留,否则后患无穷。
阿昭思忖着,如果停留太久,保不齐某天就被追兵追到,或者被衙门抓到。
可是刚来就要走,那他肯定是不干了,权衡利弊后,才弱弱的开口征求祝九河的意见。
“要不……后、后天?”
实际上,在问出这话的一瞬间,阿昭已经做好了明天就赶路的准备了。
他心下明白,在同一个地方待上三天,着实有些危险。
可没想到祝九河答应的比他还快。
“后天就后天。”
他仍然端着水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面上一会儿满是迷惑,一会儿又皱着眉,似乎要把那杯子看出个洞来。
看了好一会儿,他似是有些泄气,将杯子重新放回桌上。
顿了顿,接着说道:“明天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我去打探打探皇城的情况,再做打算。”
入夜,两人分别躺下。
昏黄的灯光下,阿昭的脸离的远,看不大真切。
只听他轻轻叹了口气:“真想永远呆在徽州城,我喜欢这里。”
“嗯……”祝九河随口一应,视线却忍不住又转回桌上,又在杯子上转了几圈。
很难说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大概是一种属于盗贼的第六感,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可是偏偏,又怎么都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刚才在桌前,他就已经有了这种感觉,如今躺下了,周围越安静,心里的不安越强烈。
为什么会这样?祝九河百思不得其解。
阿昭的呼吸声逐渐趋于平稳,看来是睡着了,深夜一片寂静安宁,桃源客栈仿佛变成了真正的桃源,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睡了个安安稳稳的觉。
祝九河收回了视线,摇了摇头,起身熄了灯。
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捕风捉影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