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崖觉得自己能招上沈清昭，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上辈子怕是刨了沈侯爷家的祖坟。

啊呸呸，不能造次，沈侯爷已经西去，还去的这么惨，况且，自己人自己人。

可他还是越想越气。

原本，他只是个跟四殿下竹马竹马的贴身小厮。

四殿下宠他疼他，教他本领，逐渐将他培养成一位盯梢大师。

得此绝技的云崖，一直都跟在四殿下的身边，专门帮他处理些权谋争斗中的机密之事。

别的不说，动静小，跑得快，在这两方面还是很有自信的。

结果，刚到金陵，就啪啪打脸了。

四殿下，哦不，现在是当今圣上了。

新皇帝指示：沈小侯爷在关键时刻起到了扭转时局的重要作用，安全问题定是要好好保护的。

一路下来，云崖暗中护送，偷偷替沈清昭一行解决掉了多少追兵，他对自己的业务水平还是很满意的。

看，那小侯爷和什么江湖大道根本就毫无察觉。

结果，哪能想到，前天晚上，正当他洋洋得意之际，沈小侯爷和那小贼没地方住，两人分开找房子的时候，小侯爷一句“出来吧”，轻飘飘的就点破了他。

原来，他早知道到他的存在。

还说什么，不帮他找到房子，就要自杀式报官。

那怎么能行？云崖委屈的想哭。

新皇帝千叮咛万嘱咐的护小侯爷周全，出事了那不要揍死他。

于是，云崖苦着张脸，花了大半年的私房钱，才请那家人家搬了出去。

然后，又眼睁睁的看着沈清昭装出一副无意中找到房子的喜悦，一脸天真无邪的拉着祝九河住了进去。

呕……这什么沈小侯爷，根本就是朵盛世白莲花，绝世小狐狸好吗！

云崖在夜晚的寒风瑟瑟中心疼的抱住了自己。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都到金陵了，离姑苏也没有多少路途了，本想着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哪知道突然又来了这一出。

云崖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被祝九河紧紧抓住了那只手臂。

卧槽，这小贼，之前看来也不过如此，怎么一出手动作比他还快？！

再看刚才那个意图行刺小侯爷的舞妓，被祝九河另一只手抓住，一脸惊恐，眼眶含泪，连连摇头，嘴唇都白了。

都怪刚刚一时心急就冲了进来，现在这么一看，这姑娘，哪还有半分刺客的样子？

转回头，沈清昭一声不吭的坐在床边，正好也瞥了他一眼，四目相对，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不会错的，他的脸上仿佛写着大写加粗的尴尬和心虚。

云崖又不是傻子，眼前这副场景，只需要稍稍动动脑子，便反应过来……

卧槽，又被他设计了。

沈小侯爷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自导自演一出行刺，就是为了引他出来，这是准备用完就扔啊。

云崖能看出来的东西，祝九河自然也能看出来。

当然，是指绿萝并非刺客这件事。

看那绿萝几乎吓得快要背过气去了，祝九河松了手，示意她可以先退出去了。

拉着云崖的那只手却不由自主的又用力了一些。

再看沈清昭……

光是那副表情，就已经足够让他心疼坏了。

沈清昭一张小脸被吓的比绿萝好不了多少，苍白苍白的，满目惊恐，嘴唇仿佛都在哆嗦。

见绿萝出去了，他才神色惶恐的从床上爬下来，磕磕绊绊的跑到祝九河身边，然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胳膊。

一双乌黑大眼，瞪着云崖。

“你你你你你……你是谁啊！”

云崖不知所措的看看小侯爷，又看看祝九河，感觉自己脑容量有点不够了。

“我……这……”

谁知道，沈清昭这波装逼操作行云流水，刚瞪完他，立马撇了撇嘴，好像很后怕的样子，然后又看向祝九河，可怜巴巴的把脑袋凑到他的肩膀上。

“我害怕，不如我们把他送去报官吧。”

云崖：……

卧槽，心态崩了啊。

云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咣当一声跌坐在地上。

“小侯爷！你还是人吗，这活老子不干了！”

金陵城的夜，从此又多了个伤心的人。

回到了“豪宅”，云崖一顿竹筒倒豆子，细数沈清昭罪证，说到最后，竟然越说越伤心，扯开了嗓子嗷嗷大哭。

“你们走了一路，老子杀人杀了一路，我容易么我，呜呜呜呜……”

“你们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吃干粮，你们睡床逛窑子，老子喝西北风，呜呜呜呜呜……”

“太没良心了，要不是我，你们哪儿来的房子住，我的私房钱哪，呜呜呜呜……”

“这还不够，还要设计我骗我，拿我去报官，是人吗？呜呜呜呜……”

他说的过程详细，有理有据，沈清昭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毫无还击之力。

但是非常令人敬佩的是，脸皮依然很厚，仍然紧紧的偎在祝九河的身边，抱着他的手臂死不撒手。

每每听到毁三观的时刻，祝九河就偏过头来看他。

沈清昭立马就低下头，紧抿嘴唇，坚决不与他对视。

云崖讲完了，看两人始终没啥反应，坐在一边独自生闷气。

祝九河感觉自己被抱住的那只手，抱的太紧了，仿佛都快捂出汗来了。

一开始，他是不完全相信云崖的，可是后来，云崖越说越详尽，沈清昭的头也越来越低，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一切，好像都是真的。

一时间，整个房间，只有沉默。

可这样沉默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祝九河偏过头，看着那个跟狗皮膏药一样贴在自己身上的沈清昭。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语气也温和，好像跟平常说话一样自然。

他问道：“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有。”

“什么？”

沈清昭用力咬了咬下唇，抬起头。

这是今天晚上，他第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他吧。

他甚至都还有开始说话，那双大眼睛，一瞬间就蒙上了水氲。

太熟悉了，这个神情。

祝九河的心里骤然一钝，接着又涌出了说不出的茫然。

老实说，他的感觉很不好。

倒不是生气，也不像是难过，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只是很茫然。

沈清昭帮了四皇子赢得了宫斗胜利，四皇子成了新皇帝，自然要护他周全，于是派云崖一路暗中互送。

但他只字不提，仍然哄骗祝九河带自己去姑苏。

现在到了金陵，他又略施小计，设计自己被刺，引云崖出来，是想利用祝九河除掉他吗？

他觉得云崖已经没用了吗？

祝九河真的很想知道，沈清昭嘴里，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

然后，他听见了沈清昭的声音，紧贴着自己的耳根传来，非常非常轻，很像一只乖顺的猫。

他说：“我只求你别生气，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就是别扔下我一个人，行不行……”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沈清昭尚在睡梦中。

祝九河悄无声息的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到门边，踢了云崖一脚。

云崖昨天伤心透顶，哭的太狠了，哭着哭着竟然就在房间里睡着了。

突然被祝九河一踢，他浑身一激灵，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冷光一闪，匕首已经伸到了祝九河眼前。

哼，小儿科。

祝九河伸出两根手指，迅速夹住了他的刀锋，然后在云崖目瞪口呆的眼神里，他冷冷的说了一句。

“起来，跟我走。”

凌晨清冷，两人各自施展轻功，一路疾驰，片刻即至金陵城外。

祝九河心情说不出的差，脸色自然也是说不出的臭。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滚回你的四殿下身边去。”

云崖张大嘴巴，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耳朵。

幸福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这……”

“想留下来被带去报官？”

云崖马上收回张开的嘴巴：“大哥！我这就滚，这就滚。”

很显然，经过昨夜一探，他已经清楚的认识到，自己打也打不过祝九河，跑也跑不过祝九河。

现在，这人居然主动放他离开，那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云崖作了个揖，算是告别，一连奔出几步，忽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

“大侠！你早知道我跟着你们是不是？”

祝九河一动不动，并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云崖又提高了声音，喊道：“你故意没有戳穿我，也没有戳穿小侯爷，是因为喜欢小侯爷是不是？”

这次，回答他的是祝九河面向金陵城内，纵身一跃的背影。

远方的天边，逐渐升起一丝微光，沉睡的金陵城正在缓缓醒来。

祝九河进了城，路过路边的包子铺，先买了几个包子，又偶然看见一个卖点心的，想到沈清昭似乎喜欢吃这种甜腻腻的小玩意儿，于是又买了两袋小点心。

天还没有亮，他担心沈清昭醒来看不到他会着急，不由得加快了速度，朝住处赶去。

很难形容此刻内心的感受，于是就只能想些浮于表面的事情。

祝九河一边往回赶，一边想着，沈清昭不就是想要摆脱四殿下的人吗，现在，他已经帮他办好了。

云崖说的没错。

他可是个职业的盗贼啊，被人跟了一路，又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始终都没有戳穿。

云崖说是因为喜欢。

是喜欢么？

他也不懂。

但是，他确实是故意对云崖的存在视而不见的。

那是因为……

关于沈清昭的一切，他都想让他亲口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