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黑暗吞没前,扶光看到了背光向她伸手的吴邪,只是她没力气了。
对不起。
扶光睁眼,剧烈的疼痛在身体各处叫唤,意识还是混沌,可她却笑了。
她就知道,它不会让她死。
接着一口血涌了上来,呛得她咳起来,脖子上结痂的伤口崩裂,温暖的血又流了出来。
扶光无力侧身,捂住脖子,把胸腔里的淤血都咳出来后,摸出银针往身上扎。
即使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针也准确无误的落在了身上。
她对自己的身体太过熟悉,不需要照明也可以为自己施针。
血止住后,扶光爬起来,如有牵引般在黑暗中挪了几步,就摸到了一个带温度的物体。
扶光第一时间去摸吴邪的脉象,然后才去摸背包。
手电筒打开,这里是一条废弃矿道,头顶也和别处一样没有差别,吴邪躺在乱石堆里,头应该是磕到了石头,昏过去了。
确定吴邪没事,扶光拿出药和绷带,开始包扎伤口。
果然,她还是适合用痛来拯救她那软烂如泥的意志。
失血过多导致身体分泌大量代偿物质增加心率,让扶光心慌烦躁没有力气折腾,胡乱包了几下就不弄了。
吃了药,过了半个小时,头晕和身体软绵的症状缓解了一些,扶光便带着吴邪离开了降落地点。
吴邪醒来的第一时间就是找人,见扶光就在边上闭眼休息,吴邪放轻了呼吸,细细看着没有动。
伤口已经包了起来,可殷红还是染透了纱布,身上的血块被处理过了,应该是生扣下来的,没有用水擦过,还残留着血迹。
纹上的图案跟青花瓷一样的裂纹一同消失了,纹身没有出现,应该没有发烧。但脸色白得过分,嘴唇也没有血色。
“你这样的看法,很容易让人误会。”扶光睁眼。
吴邪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就连刚开始见扶光这样子的害羞都没了,剩下的只有担心和后怕,“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难受?”
“吃了药,感觉不是很难受。”
人醒了,吴邪自然就不怕吵到对方了,坐起来把外套脱了下,“穿上吧。”
扶光穿上外套,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了伤口,连一点纱布都没露出来。
再抬头,就见吴邪怒气冲冲看着自己,扶光忽然感觉有点不妙。
“你……”
“你闭嘴!”
扶光乖乖闭嘴,就看着吴邪。
对,就是这个表情,吴邪烦透了扶光这个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装作很听话的样子,结果每次都在拿自己命开玩笑。
强压着的愤怒蹭蹭往上长,最后爆发,所有的理智都没了,吴邪崩溃道:“扶光,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如果进入蛇矿是你用命来换的,我宁愿不进来!”
看着眼泪流下的吴邪,扶光试图用微笑来缓解一下他的怒火,说不定,说不定吴邪就不生气。
嘴角才刚勾起一点弧度,就被吴邪怒斥道:“你别笑!”
扶光有一瞬间的错乱,一下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指扣着掌心,眼睛也红了起来,只是在灰白色度下,很不显。
看着扶光的脸,吴邪害怕了,退缩了。
为了自己的欲望,他已经害死了潘子,害死了好多人,就在不久前,他又差点害死了扶光。
吴邪好崩溃,好后悔,他开始质疑自己。
是不是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进入墨脱,他就应该在接手三叔的铺子后,安静的等到十年后去长白山替换小哥。
这样,扶光就不会为了他差点失去生命。
吴邪此时的状态,扶光太过了解,她自己经历过无数次自我怀疑,自然知道吴邪在想什么。
扶光捧起吴邪的脸,抹去他脸上的眼泪,轻声道:“吴邪啊,我做的所有事从来都不是为了任何人,我所作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所以你不用感到抱歉。不要质疑自己,你只要勇敢的做自己就好,不用给自己太大的心理负担。”
扶光不喜欢把自己剖析给别人看,她习惯了把自己全部藏起来,尤其是经过张家后,她就像刺猬一样,谁碰一下,就会被尖锐的刺刺伤。
可锋利的刺到了吴邪这里,会软化,会被收起来。
在扶光的世界里,吴邪可以勇敢,可以害怕,可以软弱,可以疯狂,唯独不能失去自我。
吴邪抱住扶光无声的哭泣,哽咽道:“那你答应我,你不能死掉。”
这个要求很无理取闹,死亡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尤其是对他们这类人来说,死不死从来都不是自己能掌控的。
但这一刻,吴邪完全没法思考,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扶光不能死。
扶光拍了拍吴邪的背,“好,我答应你。”在小哥回来之前,她都会努力的活着。
等吴邪缓过来,回想自己失去理智的行为,他已经不敢看扶光,脚趾都尴尬到能扣出三室一厅。
“现在还有四天,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先吃点东西,然后开始读取费洛蒙。”
吴邪接过压缩饼干,问道:“你不吃吗?”
“现在吃不下。”扶光摇头,“你放心吃,我会找其他吃的。”
吴邪一边吃一边观察他们在的地方。
这里是特意开出来存货用的,空间比较大,大部分空间堆满了那些青铜香炉。
快速解决完,吴邪道:“可以开始了。”
扶光指挥吴邪把一个香炉的炉顶拿掉,里面装满了香灰。
“这些是骨灰,用来让黑毛蛇沉眠的物质,起隔绝的作用。”
一听是骨灰,不是香灰,再看成堆的香炉,吴邪有点发麻。
这得要用多少骨灰才能装满啊。
扶光让吴邪退开后,推倒香炉,里面的灰倒出了大半,灰里露出三四团东西。
离了香灰,接触到空气,有的黑毛蛇开始动起来,扶光不等它们完全苏醒,动作利落的摁断了蛇脊柱。
翻开蛇的嘴巴,能看到里面细小的毒牙,扶光用银针划开里面的毒囊,拿出其中一根连着毒囊的毒牙,滴进吴邪脖子处的伤口。
蛇毒灼烧伤口的痛感,让吴邪的身体痉挛了一下,麻木向两端延伸,爬上脸部和胸腔,身体开始麻痹,然后身体的感觉消失。
熟悉的感觉过后,大脑里开始出现各种影像。
在模糊的影像中,吴邪只能看到一些画面,他看到了一个面积非常大的场地和大量的人影。
不,可能那些并不是人。
他看不清那些人影,但是从诡异的身形中,能看到那些活动的影子,似乎都长着蛇的头颅。
场地里堆积了很多成型的青铜块,很多人影在场地里穿梭,运输青铜块的,往模型里浇筑青铜的,这里像一个专门浇筑生产青铜块的工厂。
模糊的影子不停的活动,画面一直没有改变,吴邪的思维被拉长了无数倍,最初获取信息的激动被无穷无尽的枯燥取代,开始烦躁起来。
扶光倚靠着墙壁,目光落在吴邪身上。
最开始接触吴邪的时候,她是怎么想的,她已经忘了。
不过现在她知道,吴邪正真的踏进了别人精心准备的局里,名为九门的大局,命运的大局,就连她也是帮凶。
命运里的欲望是不可避免的,所有人都在为心底的欲望付出行动。
长生的欲望,摧毁张家的欲望,突破九门命运的欲望,迎接张起灵顺利回归的欲望,为兄弟赴汤蹈火的欲望……所有的欲望都就此展开,命运的齿轮从未停止转动,永不休止。
接收费洛蒙的第一天,吴邪问了扶光一个问题。
“当面对一次次困难的选择和一次次死亡的困境时,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不想,告诉自己,顺其自然就好。”
扶光说顺其自然的时候,只是她别无选择。
吴邪沉默了,扶光没问他看到了什么,只是给了他水和吃的,然后坐到了他身边,把手电开到最大。
从他的眼中和众多反应里,扶光判断出,他在恐惧。
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扶光没办法帮到吴邪,他也不是样样都需要帮忙的人。
其实恐惧也并不可怕,在深挖一件恐惧的事情后,你会发现,恐惧更深了,但你也发现,你已经有了一颗进一步探索恐惧的心。
吃过东西,休息了一会儿,继续读取费洛蒙。
后面的第二天、第三天,吴邪每一次醒来,变化一次比一次大,眼中的沧桑和崩溃愈发浓郁。
扶光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吴邪调理身体和保证充足的能量补给。
他们带的食物两个人不够,一个人吃没问题。
黑毛蛇有剧毒,别人不能食用,扶光却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少量的食用补充流失的能量,以防遇到突发情况。
吴邪昏睡期间,扶光把其他黑毛蛇的毒腺取出来,用保鲜膜裹好,统一放到一个容器里封存。
在吴邪面临强大的精神压力时,扶光也有着同样的问题。
她的天授,来了。
把毒液滴进吴邪体内后,洞内又恢复了可怕的寂静。
等待的过程,一如既往的煎熬。
急促的呼吸平稳后,扶光停下帮吴邪按摩太阳穴的手,同往常一样,静静地看着陷入费洛蒙幻境中的吴邪。
她知道那不是她的太阳,但有一刻,光确实照到了她的身上,浅浅的,淡淡的,暖暖的,格外的温暖。
指腹感受着吴邪脸部的温度,扶光的眼神渐渐溃散。
她是想,抓住他的。
扶光的精神失常让她保留了一些最基本的人性,而不是沦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
现在就连一些最基本的东西,她也要开始失去了。
当一些事真的发生时,无论怎么逃避,都逃避不了。
扶光的失魂症发作时,没有头痛欲裂,只是感觉很困很困,她不想睡,却也睡了过去。
所有的一切,无论是开心,还是悲伤,疼痛或者仇恨,所有的所有,都在瓦解。
记忆的铁轨一节节断裂、分解,最终,什么都没有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藏海花是吴邪的沉沦,扶光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