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林只觉自己的头脑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面前的雌虫属于他都惹不起的那一类。
或者说,掌握着帝国经济命脉的宫家都惹不起。
宫林不是没有动用过找出伏魔现实身份的念头,那一群狐朋狗友都不能在《征战》中动手脚。
特竟然能知道他的身份,不仅技术手段高他一截,甚至都不怕惹到洛凡特和游戏背后扶持的军团。
越想越心惊,宫林甚至都来不及哀悼自己早逝的爱情,毕竟在宫家出生,不可能为宫家招致未知的强大敌方。
半晌,闷闷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你究竟是谁?怎么查到的宫家?”
冷静沉稳的声线下掩盖着心底的慌张,宫林对这只雌虫一无所知,自己却在他面前毫无遮挡。
施珐易不打算回答宫林,一个富家少爷,要不是和摩斯科特牵扯上关系,他看都不会看上一眼。
往常在摩斯科特面前温驯的侧颜显得有几分凛冽,惜字如金,下颌线锐利又不近虫情。
“我是谁不重要,总归比你强上不少。”
并不把殿下以外的虫放在心上,才是施珐易作为星盗真实的一面。
收回踩在宫林身上的脚,施珐易冷眼看着他倒在一旁大口呼吸,下线前重复了一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我不保证宫家会不会倒台。”
施珐易的精神力甚至可以直接通过全息游戏,悄无声息让宫林死去。他没有这么做,只不过是看在宫林终究没有对摩斯科特起坏心思。
在施珐易的压迫下说不出话,宫林只能大口喘息,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
施珐易,本就站在虫族战力巅峰,没有虫知道他的上限在哪里。
其实还有很多摩斯科特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昂利斯公爵怎么轻易放过他,没有多做纠缠?
施珐易暗地里一直在给昂利斯家族找麻烦,昂利斯公爵焦头烂额、应接不暇,哪里有空管摩斯科特。
只是当时的酒会摩斯科特选择孤身前往,施珐易没打算让殿下知道他背后做的事。
下线之后,心情复杂的摩斯科特,躺在床上没过多久,莫名感觉睡意浓重,沉沉入睡。
难道是今天收到的“惊喜”太多了?
摩斯科特陷入了光怪陆离的梦境,挣扎着出不来。
经历过的每一世都在眼前播放了一遍:幼年时的等待与欺凌、长大后的冷漠与不幸。
每一次的英年早逝少不了他的顺势而为,虽然运气也是真的不太好。
与星海的美丽齐名的,是它的危险。摩斯科特只是偏向虎山行。
当上一世结束他生命的行星爆炸,目睹美丽的烈焰上升,将他身体消融,平和闭上眼睛。这一回,摩斯科特清楚听到了一个漠然的机械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齿轮挤出来的,规律、缓慢。
“第八次任务失败,准备第九次时空回溯的机会,耗时200年。”
亮到极致的白光之后,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百年那么长的寂静。
摩斯科特用旁观者的视角看着自己死亡,看着星海恢复平静,他的意识被禁锢在原地,不得逃脱。
他看见了一个开着机甲、跌跌撞撞的身影。
机甲很新,设计很眼熟,还带着他的专属logo,是他上辈子给施珐易设计的那款。
摩斯科特莫名想笑,扯了扯嘴角,没有扯动,可能是这个身影看着太悲伤了
歪歪扭扭的走路姿势,真不像是在星际中杀进杀出的星盗头子,比不上刚学会走路的虫崽。
机甲上的保养做得非常到位,金属的色泽冷感十足,在光线下显现出新奇的设计曲线。机甲的驾驶舱打开,从上面跳下来一只雌虫,展开了身后的骨翼。
走进星海中央,直面这一大圈星尘,没有佩戴任何的防护用具。
摩斯科特看清楚了雌虫的脸,施珐易。他几乎认不出来这和记忆里是一只虫。没有歇斯底里的疯狂,宛如一张白纸的空白。
眼神空洞,手徒劳地抓握,高速流转的星尘在施珐易皮肤上留下白痕,爆炸残留的余风,在他身上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痕迹。
施珐易视而不见,张望着四周,一向稳重的神情消失不见,像一根绷紧的弦。
只差最后一根稻草,施珐易的恐慌就能将他自己吞没。
周围的星海回荡着一声声呼唤:“殿下!殿下!你在哪里!摩斯科特!摩斯科特!”
摩斯科特动了动身体,桎梏隐约松动。
清亮的声音渐渐沙哑,喊到后来施珐易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失色的唇瓣固执地张合着,只有血迹从唇角滑落,隐约能看出“殿下”的口型。
他的殿下在哪里。
身上到处是细细碎碎的裂口,一道疾风一道痕,因为一直张着嘴,喉咙深处已是血肉模糊。
摩斯科特眼看着那双永远耀眼的金眸渐渐黯淡,施珐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颓丧下来,眼底照不进一缕光。
施珐易抽搐一阵,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四散开,落入星尘中。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上喉咙,剧烈地喘息。
他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过吧......摩斯科特想上去抱一抱他。
下意识抬手,摩斯科特才想起来,这不过是一道意识,连手都没有的。
他们不是相隔一个梦境,而是一世的光阴。
怒从心中起,他们才见过几面,怎么就.....这么难过。
好像活不下去了一样。
摩斯科特希望有虫来打破这个氛围,因为没有比他更清楚,一只虫没有求生欲的样子。
好像上天听见了他的意见,又飞来了几具机甲。从机甲里跳出来几只全副武aa装的虫子,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施珐易。
他们都知道施珐易一直挂念一只很漂亮的B级雄虫,但没想过对施珐易这么重要。
想带动施珐易离开星海中心,可施珐易的脚像是生了根,扎根在这荒凉星海。
几只SS级的军雌憋红了脸都挪动不了一点。
“团长,先回去我们穿上护具!”
“摩斯科特殿下的生命波动真的在这里消失了,虫死不能复生。”
“团长,你不考虑自己,摩斯科特殿下的虫崽你总要考虑一下!”
说最后一句的虫摩斯科特认识,舍加里。
“虫崽”一词召回了施珐易摇摇欲坠的理智,终于慢慢回神。
转头直面一群担忧的手下。
空白的白纸渲染上浓重的哀色,手下只觉往日里高大□□的身躯如同琉璃般易碎,好像一推就倒。
舍加里皱眉不语,团长这是哀痛莫大于心死?
施珐易没有顾及动作间拉动伤口,血液溢出,从下颌到脖子,做出了几个口型:“我再陪陪殿下。”
风没有带远殿下,让他再多待一会儿。
手下都不放心将施珐易再留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劝阻,惊愕地张大了嘴。
硕大的泪珠从施珐易的脸上不断砸了下来,划过纵横交错的新鲜伤口,混入无垠的宇宙。
施珐易无知无觉,面无表情,像往常一样。收紧手掌,指尖嵌入肉里,血迹流下来,痛恨自己来晚一步。
看到团长落泪,手下没有再劝,面面相觑。从来没想过称霸星际的施珐易会有流泪的一天,心中戚戚,并不好受。
几只虫想给施珐易戴护具,施珐易拒绝,他不在乎,这点危险伤不到虫崽。
沉默地站在星海中,直到最后一丝炽热的温度都散尽。
爆炸的余风全部溜走,施珐易的生命也从此定格在过去。
有一瞬,施珐易想不管不顾直接跟着殿下去了。
施珐易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恋恋不舍地回望一眼,缓缓挥动骨翼上了机甲,驶离这里。
摩斯科特的意识体目送几架机甲远去,希望施珐易能走出来。
不过一只统共没有见过几面的B级雄虫,还没有任何婚姻关系,忘了吧。
摩斯科特以为梦境应该都结束了,然后看见每过一年,施珐易就会来这里一次,静坐一天,带着一捧红玫瑰。
有些时候会絮叨一些事情,都关于虫崽依芙托,从来没有提到他自己。
摩斯科特看着施珐易越来越没生气,明明身体健壮,却如同迟暮。
刚开始几年离开前会说,“不知道殿下现在有没有受欺负,我要是陪着就好了”。后来年复一年,翻来覆去,“殿下,我好想你”。
施珐易威严渐重,金黄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光彩。依旧正装笔挺,拿着红玫瑰的时候,他像是回到过去,那为数不多的、能闻到摩斯科特信息素的时光,唇角竟勾出笑意。
然后百年过去,有一年,这里恢复了从前的岑寂,没有虫到来。
摩斯科特知道,不是施珐易不想来。只要一息尚存,施珐易爬也要爬来赴这一场没有约定的约会。
也许这对施珐易是一种解脱。
梦醒了。
摩斯科特猛然睁开眼,从床上弹坐起来,鬓角湿漉漉,深呼吸几次平复心率。
天光大亮,他反复告诉自己,那是一个梦境。
一只手抚上心口,摩斯科特感受到了压抑的、闷闷的情绪在涌动。无力地合上眼,重新倒在床上,手臂盖住眼睛。
那真的是梦吗?
摩斯科特知道,不是。那是真的,上辈子的后来。
毫无缘由,摩斯科特坚信这个念头,就和他诡异的重生一样无厘头。
隐隐察觉这一场不同寻常的梦境,和他答应和施珐易结婚有关。
脱离开他们之间的纠葛,摩斯科特一下子注意到那个机械音。
“第八次任务失败”,什么任务?摩斯科特头都快想裂了也想不起来。
千思万绪缠在脑子里就是理不出思绪,他决定暂时放过自己,不想了。
躺在床上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拿出光脑。
光脑上有一个三十多分钟前的信息:“殿下,开采矿中遇到了一些问题,我去处理一下。”
发信虫,施珐易。
正好现在摩斯科特理不清施珐易的事情,松了口气。
摩斯科特出房间,屋子里果然只剩下月芮一只虫,勤勤恳恳干着家务。
提醒摩斯科特这只虫身上的事情还没有处理好,这个好解决。
揉了揉太阳穴,慎重开口。
“月芮,我有事情和你说。”
月芮修剪盆景的动作一顿,放下工具,擦干净手。
这一遭,他躲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