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是爱的盈余。
一个人如果没有爱,那就不可能存在欲的;当然,这里的爱指的是更广义的一切情感,欲也指的是更广义的一切欲望。
比如说,一个对世界毫无好奇,对未来的一切毫无期待的人,其实也就连进食的欲望也没有了。
所以说一个人如果在任何事上欲望强烈,意味着他对于世界的爱已经超过自身所能承载的容量——这当然是非常危险的,因为爱是可控的,而欲是不可控的。
如果用纵欲的方式宣泄爱情,效果就会像人类所称的“虹吸”现象一样,毫无疑问地,一旦超过限度,在很短的时间内,欲望会抽空那个人的感情,甚至支取生命。而感情枯竭后,欲望也难以为继,最终成为一具行尸走肉。
所谓的情劫,也无非就是纵欲的结果。
曲幽其实正处在一个微妙的节点,让她本已经满盈圆满之爱出现了波动,让她不得不把多余的感情发泄出来——而她选择的发泄方式,是音乐。
托历任剑主记忆的福,她其实会很多乐器,包括古往今来各个时代的笛、箫、琵琶、琴、筝,甚至二胡、唢呐……其中,她最擅长的是箫。
可能是因为古往今来的剑客,多要带支箫陶冶情操吧?她记忆里的历任剑主,也是吹箫的居多。
不过她手边毕竟没有箫,所以不必要拘泥于乐器形式,有一副不错的嗓子,那也够用了。
又因为作曲与歌唱的心情初始,就在爱与欲之间徘徊,感情充沛是一方面,很多歌曲听起来就很有几分勾人。
“柔腰素手水袖翩,高台.独舞,好女登堂~”
“潋滟送秋波,多情是观客,却不曾,击筑和~”
“啊~高台.独舞~针锋暗藏~但问宾客,何不纵声情~”
“啊~好女登堂~针锋暗藏~但问宾客,何处觅真情~”
在慢慢了解一些流行文化、外国文化,包括音乐、舞蹈之类的内容后,唱起歌来就愈发不拘一格了。
“秘密的情人,不能告诉别人~”
“秘密的感情,对全世界保密~”
“秘密的冲动,把我濡湿好吗~”
“拉住我的手,跟上我的步伐~”
“脚尖相接,进进退退,旋转勾引,秘密缠绵~”
“哦~和我一同起舞~假装不认识的模样~”
“相拥,勾缠,这一支探戈,不会让给任何人~”
“相拥,勾缠,升起的体温,不会让给任何人~”
……毕竟多是剑客记忆出身的灵感,比起多数古人在情绪上的委婉,更多的是江湖人士潇洒的意气、红尘情爱恩仇之快意;歌词的直抒胸臆与露骨程度,有时候比起外国小黄曲也不遑多让。
对于这个时代来说有点超前,真唱到小黄曲了,没几个人好意思站旁边听,但好几个人假装路过,悄悄地放下了录音设备……
黑瞎子就坐在旁边一边笑一边听,也不知是戳到什么笑点了,有时几乎要笑背过去——而每当此时,都是他身上的杀意最旺盛的时候。
然后他就伸手把曲幽的钱拿走揣自己兜儿里,还一脸无辜地在她面前晃悠,隔三差五摸个二胡到旁边抢生意,等她挪地方了又马上跟过去。
即便如此,黑瞎子第一次对她开口,还是在民间歌星星探找过来之后。
“去去去,这位小姐姐是我家花儿爷预定的。”然后搂着曲幽,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笑容满面,“你说对吧。”
不出所料,这位修养好到钱被大摇大摆拿走都毫无反应的前神仙,如今也没有拒绝。
或者说,她不作回答,就已经是婉拒了这个世界的绝大多数人。
星探不死心地递名片,被黑瞎子当场飞进垃圾桶,最后只得骂骂咧咧地走了。
曲幽:“……多谢了。”
黑瞎子笑笑,人还半倚在她身上,一手搂着她,一手从口袋掏出一摞零钱,当面捻着手指清点起来,语气欠欠道:“没办法,虽然少了点,但怎么说也是收了你保护费的。”
不过……
“想唱歌谋生的话,我确实可以给你和小花拉个线呢。”顿了顿,黑瞎子又说,“小花产业多,想必有这方面相关的吧?嗯……如果没有,就让他现开个好了——当然,得加钱!”
曲幽:“……倒也不必。”
想了想,又多解释了一句:“我也不是很需要谋生。”
明明还是第一次交流,甚至几分钟前还表露过些许杀意,现在却像老朋友一样,交谈得无比顺畅。
至于那些似有若无的亲密暧昧,则好像完全被过滤掉了——就算被这样近乎狎昵的对待,呼吸的湿度几乎擦过唇边,前神仙依旧云淡风轻,从心跳到呼吸没有一丝变乱。
“也是,反正对你来说,不吃东西也死不了吧。”
“……那还是会需要吃点的。”
黑瞎子又笑出来。
偏着脑袋笑,刚好能看到曲幽若隐若现的锁骨——这时才忽然觉得,这位前神仙,如今当真已是肉体凡胎,由内而外散发着微温的女香;面颊弧线温润,掩去了她骨子里散发出的某些兵器似的冷锋,矛盾、危险而迷人。
先前也不是没有凑近到这个距离过,但那时的他被强烈的情绪裹挟,就像雪崩近前,没逃出相对的安全距离之前,绝无空闲去赞叹这番景象的壮丽。
真是……和她一点都不像。
形容别有气质,但并没有那种不容窥视的气场;性情能容山河,但似乎带了些天然与单纯,是个十足的实诚人。
虽说元姐姐也不爱说谎,但她根本也不爱说话。
很多时候她知道正确答案,也不会给出任何提醒与解释;不像这个曲幽,修道中人特有的平淡之后,有些生怕被人误解的瑟缩气质,仿佛很想被人理解。
完全没有元姐姐那种气度,整个人显得呆呆的,像个刚步入社会的愣头青,真是一点仙气没沾到。
黑瞎子垂着眼,卓越的听力,似乎能透过相贴的肌肤,听见她颈侧血管中血液流淌的声音,以及心脏鼓动的震颤。
——忽然觉得这是个杀掉她的好机会,但又觉得她没那么容易死,总疑心她还有很多后手。
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其实是神仙转世?”
曲幽笑出声:“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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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些短信,黑瞎子当然知道元姐姐从来不会看一眼,所以才肆意妄为,挥霍短信费;或许偶尔也会想到,她看到这些短信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想必也就是淡淡一笑吧?
明明也没什么可期待的,就算是摆到明面的调情,对她来说也和街边猫猫狗狗的玩耍没区别吧?但想到她有可能出现别的什么表情,哪怕只是对粘人精的苦手无奈,就总觉得很开心。
至于杀意这种东西……说实话,只要不在她眼前,顶着那种被当作可有可无的宠物的、强大非人的压力,独自在外潇洒快活,他才不会被那种情绪困住。
也不是很想杀她。
当作一个特别的朋友,不也挺有意思的吗?
——直到回到杭州,发现她已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尽管还是同样的闲云野鹤,同样对万事万物不甚在乎的模样,但终究是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曾经的她是能够溺毙所有人的大海,如今则只是一条浅浅的溪流而已。
那种被当作宠物——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导致的压力感骤然无踪,他不再是在海洋上漂流的难民,时刻面临着生命的危险;他好像突然被一个巨大的海浪拍到了山上,四下都是冰雪,天亮时融为涓涓细流。
海水能够淹没他,又不能够饮用;溪水只划过他的脚底,很难截留。
那种被支配的恐惧消退过后,一般人应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黑瞎子却感受到死里逃生的肾上腺素飙升的快感,随即是某种战胜自然伟力的强烈征服感,但这种战胜完全取决于对方的退步,于是这种征服感又完全转化为挫败感。
被轻而易举地支配,又被轻而易举地放开。
被漫不经心地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种强烈的无价值感,一般人根本无法承受,宁愿被一直压迫支配才好,又或者干脆自寻短见,了却余生罢。
黑瞎子没有,他将这一切的情绪都转为了对她的无限杀意。
所有恐惧,所有景仰,所有病态的依赖,所有难以遏制的屈服,全部转化为了杀意,像一把冷火,在他的心中熊熊燃烧。
但还不是时候。
他对自己的心说。
还不是时候,必须先搞清楚她还有什么后手。
她可不是一个割喉就会失去生命的脆弱人类。
于是他就这样正大光明地潜伏在曲幽身边——而那个女人,分明没有元姐姐的强大,却很有一番相似的傲慢,竟然也对他明显不怀好意的接近不作出任何反应,随意地放任了。
他想,她必将死于这样的傲慢。
黑瞎子观察曲幽,而这个顶着与元姐姐相同一张脸的女人,竟然会在公园放声歌唱,甚至一边唱一边跳,体态轻盈得不似人类,歌喉时而清丽,时而婉转。
她的舞姿是随性的,带有浓厚的古典优雅的韵味,即便融合了一些现代舞蹈的步伐,极度的热情之中仍有些含蓄克制之美,又或者说,到了这种程度,已近乎勾引。
更不要说那颦笑之间尽是无声的韵味,即便没有任何歌声与舞姿,就这样一直看,看过晨昏与四季,也绝对不会腻烦。
若说小花的身段歌喉是一种精致、巅峰的艺术品,那曲幽则更像是自然本身的生命力,并不着意表现某种凝练、浓缩的情绪,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似有若无的眼神之中,都蕴含着足以令人沉溺的感情。
可以刷洗净化人的心灵……亦能轻而易举地勾起他人的情爱欲念。
无形之中,竟将他最初的杀意化解得七七八八,只余下潭水般的平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依恋。
能给人这样空荡荡,又好像充盈圆满的,仿若回归母胎之中,置身羊水的依恋感……
这也让黑瞎子更确定了曲幽与无元之间的联系。
黑瞎子在内心斩断了这份情丝,大脑久违地感到几分空明清朗,有种心态在返老还童的错觉。
天高地阔,无处不可去。
心境稍稍开阔,脚步都似乎轻盈起来;但当他看到曲幽,看到那张与元姐姐如出一辙的脸,脚步一转,就过去伸手捞了一笔。
——杀还是先不能杀的,但总之先取点利息,小小地报复一下,总是可以的吧?
而曲幽对此并不在乎。
这样的不在乎,反而再度激起黑瞎子反面的情绪,终究还是扰乱那难得的一池清净。
然后在她被星探搭讪时走过去,下巴搁在她肩膀上,笑容满面:“这位小姐姐是我家花儿爷预定的。”
“你说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泡男人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我泡到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