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紧闭了许久的眼皮轻微地颤了颤,在一阵行车带来的晃动之中,他缓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不再是如往日一般的白色天花板,而是越野车的内部。吴邪一时间有些恍惚,这段时间他做了太多的梦,想起了太多从前,虚实交叠,仿佛回到了还在到处摸爬滚打下地的时候。那时候,他也总是在车里醒来,而身边则是他的朋友……
“要喝水么?”一道声音忽然从他耳边响起。
在混沌之中,吴邪心底里忽然涌现出一个念头,他想起自己听过这个声音。
他下意识扭头去看出声的人,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庞就这样跃入了他的视线。
这张年轻的、美丽的脸庞,一直留存于他的记忆。虽然他们有很多年没有见过面,可吴邪时常梦见这张脸。
吴邪看着你,张了张口,像是要说些什么,可他脖子上的伤口限制了他,让他无法出声。
“吴邪。”你的面庞上缓缓浮现出笑容,垂眸伸手抚摸他脖子上缠着的纱布,又抬起眼问他疼不疼。
你的声音是熟悉而轻柔的,吴邪一度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长期读取费洛蒙的副作用就是他偶尔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可触碰的感觉却很真实,这让他有些迷蒙。
在梦里,有时候你很温柔,可有时候,又让人感到害怕。
吴邪怔怔地看着你,他开始回忆自己上一次读取费洛蒙是什么时候。
为了能够清醒地实施针对汪家的计划,吴邪已经很久没有读取过蛇的记忆了。他知道蛇的记忆会影响他的头脑和情绪,而他的计划必须万无一失。
他需要一个冷静的头脑,所以不得不限制读取费洛蒙的次数,可即便如此长期以来积攒的副作用也足够麻烦。
“你有没有想起过我?”你忽然问他。
吴邪说不了话,他盯着你的脸,一动不动。
你握住了他的手指,告诉他你经常想起他。
吴邪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那些复杂的思绪在他脑海中盘踞,最后化作一个念头。
——你居然一点都没变。
吴邪不合时宜地想,在这件事上你和闷油瓶一定更有共同话题。他虽然因为麒麟竭延缓了衰老的速度,以至于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可到底不如闷油瓶的麒麟血。
奇异的花香弥漫在他的记忆里,吴邪猛然清醒。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你们要去哪里?
胖子在医院里找不到他,肯定会很着急,就像当初你忽然从医院失踪时他的心情。
吴邪的目光落在车里的其他人身上,这群人穿着一样的黑色冲锋衣,看起来都很年轻,而他们的手指……吴邪忽然意识到了这群年轻人的身份。
他们就是一直以来隐藏在暗处的,张家人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汪家人。
所以在你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一直都和这些人在一起?
吴邪悚然一惊。
“别担心,等把我们送到目的地之后,他们就会离开。”你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一下下地抚摸着他的手指。
可你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在过去,吴邪就对你一无所知,而现在,他更是不知道你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又打算去做什么。
你握紧了他的手,告诉他不要害怕。
“不要怕,吴邪,不要怕。”
你的声音格外轻柔,仿佛清晨时笼罩在林间的薄雾。吴邪再次陷入迷蒙之中,或许是费洛蒙带来的副作用,也可能是受到了某种感召,他的眼皮越来越沉。
在梦境与现实的狭隙之间,你似乎正在和他说话,在这虚幻之中,他重新获得了言语的能力。
他问你,你在做什么。
“你可以将这当作朝圣。”
你告诉他,在涸泽,居住在方丈的木人们将蓬莱视作仙境,当它们的身体开始显露出树化的迹象,它们就会独自离开村庄,试图寻找蓬莱的入口。
在木人之中流传着关于成仙的传说,据说只要能够在完全变成树木、无法动弹之前进入蓬莱,它们就可以成为真正的仙人——这就是“朝圣”。
世间关于长生不死的传说比比皆是,单是吴邪听过的都数不胜数,在他看来你讲述的这一则也只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其中之一。
可你告诉他:“这是真的。”
你的神情格外平静,吴邪却从这份平静之中窥探到了几分异样,他觉得奇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
他的视野变得宽阔,他的视线里不再只有你,而是出现了其他的事物。
他看到了嵌在无垠大海之中的岛屿,看到了无数缓慢行走的“树木”。树木的主干上生长着人的脸庞,根系是它们的腿脚,枝桠则是他们的手臂。
那些树木全部都在朝一个方向移动,可在遥远的前方,它们能够看到的永远只有白色的浓雾。
所有的木人都在迷雾笼罩的树林里被同化,成为了树林中的千万分之一。
你牵着吴邪的手穿行于这些树木,你们的脚步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周围的迷雾逐渐淡去,剥去那层遮掩的外纱,上摩青天的城门出现在你们的视线里。
——蓬莱。
巍峨的城门为你敞开,奇异的芬芳从城中涌出。
无数奇花异草从人的血肉之中生长起来,诡艳地盘踞在人的身体上,可他们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痛苦的神色,反而是癫狂般的喜悦。
你告诉吴邪,这是他们的救赎:“那些都是他们的罪孽,罪孽被转化为美丽的花朵后,他们就能永登极乐,再无苦痛。”
你的声音非常平静,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说服力。你穿行于奇花异草之中,所行之处无数目光追随而至。
诵经的声音不知根源,贯彻于天地,融合在奇异的花香之中笼罩着整个蓬莱。
这就是木人们向往的仙境,在它们的认知中,只要来到这里,人就可以成仙。
“可是仙人也会死。”你注视着吴邪,眼神里涌动着他无法理解的情绪,你道,“在这世上,万物皆有自己的终点。”
你曾对黑瞎子说过,有些人生来就能够看到自己的终点。你并不是这种人,不过你觉得,宗师或许就是这种人。
因为宗师看到了自己的终点,所以他才会率领船队来到涸泽。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做不到,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做不到。
你想起在琅琊,宗师站在海边牵着你的手,面对着眼前汹涌的海水,还有在海水中伫立的无数庞然大物,他问你是否认为海中存在着仙山。
那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你的声音稚嫩:“宗师说有,那便是有。”
宗师抚摸着你的发顶,他轻轻的叹息在你头顶响起。
你不明白。
湿漉漉的海风吹拂在你的脸上,那群庞大的船只宛若海中的巨兽,它们静谧无声地伫立在海中,等待着启程的时日。你仰起脸去看宗师,可你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宗师的终点在蓬莱,可你的终点却不在那里。
宗师说人的命数都是注定的,可这真的是绝对么?
花的香味、蛇的费洛蒙让吴邪的意识变得混乱,他看到了蛇的记忆,却也从那些记忆之中,窥探到了不属于蛇的部分。
种子也有记忆,它将记忆留在了花里。
车内,汪小媛一直关注着你的情况。她一开始也不觉得吴邪有什么威胁,直到你告诉她:“蛇眉铜鱼里有汪藏海的记忆,吴邪找到了它们,这意味着他们之间有共通的部分。”
汪藏海把所有秘密都藏在了蛇眉铜鱼里,如果吴邪能够破解那些秘密,他就能够得到汪藏海的“遗产”。
汪小媛注意到花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她看到你手臂上的皮肤仿佛正在呼吸般有节奏地起伏着。
在汪小媛眼里,你是冷淡的、你是平和的,情绪的起伏对你来说几乎不存在,可是现在,她却有种感觉——她感觉到了你的急切。
她忽然问你:“你还会回来么?”
你沉默着,就在汪小媛以为你不会理会她时,你忽然开口:“我从来没有后退过。”
世上的一切都是变化的,时间的流逝会带走一切。家人、秦国,还有宗师,就算你想要回去,也已经回不去了。
你看向汪小媛:“永远也不要认为自己有退路。”
你能做的只有不断往前、不断往前,永远也不要回头。
汪小媛抿了抿嘴唇,车子已经行驶到了目的地。你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来,黑衣人们动作麻利地将吴邪搬了下来。
汪小媛试图留下来陪你,可你拒绝了她:“你没有迈过那一步,即使跟着我也进不去那里。”
凡人想要大彻大悟,必须要生一场大病,生死之际有所感,才算是迈过了那一步。
汪小媛忽然明白了你为何不阻止汪家派人去杀吴邪,你在人为地为他制造那场“大病”。
你告诉汪小媛:“他就是那个能够帮到我的人。”
能够帮助你找到正确的“门”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莲莲一个月更了四章着魔,我也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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