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到长沙城内,路上有不少人看着我,无论什么时候,外地,独身,女性都是好欺负的代名词。
没走几步,身后就有一道脚步声撞过来,我下意识握紧钱袋,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那孩子冲了过去,没有回头。
不管多没多想,反正钱不能丢。
街上的乞丐看到了我,眼前一亮,膝行着过来,我感到不妙,转头一看,盯着卖衣服的地方就进去了。
来都来了,多少买几件。
我出来时那乞丐还在门口蹲着呢,哀求着,“小姐,您行行好,给点钱吧,实在是活不下去了……”
这估计是就盯着我是软柿子蓐呢,太明显了吧,眼神根本都不往旁边瞅的。
我抿了抿唇,有点不开心了。不仅是因为我被当成软柿子了,还因为我根本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真正的乞丐——民国时期还流行丐帮,大概是真的,但日子过得应该没有那么惨。
这要是平时,给一点也无所谓,但我一个女性,在恶劣环境,更讲究财不露白,给钱出去很容易遭到劫掠。
不给,说不定他纠结同伴,直接上来抢呢。
我没搭话,转头就走,手里已经摸上兜里的一把豆子了。垂首之际,「命中」后,又附上了一层「即死」。
若是追上来,便是要对我出手的人,到时候可以解决了。
乱世,反而更要杀人。
每天我就在城里各处闲逛,从已经解决了的人身上搜尸,捡了不少钱和装备。但你说我这段时间干了什么?
嘶,我就是个街溜子,啥也没干。
但我杀的人挺多,也不知道为啥那段时间总有人来追杀我,多到还有个暗杀团的组织过来邀请我加入,但我觉得暗杀团的名字太难听了,拒绝了他们的邀请。
一句话总结,就是他觉得我一个石子嵌进喉咙,打出脑花,子弹一样击中心脏的本事极其惊人,简直就是一个人形机关枪,把石子当子弹用。令他叹为观止。
但那时候我杀人杀得比较凶,他没有选择跟踪,而是特地蹲街上偶遇,终于在一个酒楼前蹲到了我。
他直接跟着我进去,特别淡定,还和凑过来的小二说,“包厢,我付钱。”
我把嘴边的话默默咽了下去。进去后,他一屁股坐在我对面,冲我咧嘴笑,我当时很纳闷,也没有太理会,等着他说出目的。
他叫小二上了壶酒,单刀直入,“我叫段荣,从你进城那一天就注意到你了,你杀人的手法很高超,要不要加入暗杀团。”
我说暗杀团听起来像□□,那个人说,□□是什么?
我解释了一下□□的定义。
我至今都记得他思索了一会儿,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就是□□”的表情。
放到现代,绝对是扫黑除恶被干掉的第一批人,因为太嚣张,仇恨拉的太多了。
喵的,一句话干的我一时失语,拒绝了他,理由是怕回去以后,因为当惯了□□一不小心被抓进去。当然话不能这么说,我说我家里对道德要求比较高,祖父要求家里人人都是君子,我怕我回去被打断腿。
他显然觉得我在糊弄他,但也没多纠缠,还非常有情商地帮我结了账,说,“就当交个朋友。”
我当时就在想,这话术怎么这么眼熟,靠,这小子不会是在撩我吧。
这孔雀开屏花枝招展的样子,真欠揍。
不过他跑的太快了,算了,随缘还钱吧。
我就每天不是在吃饭,就是在吃饭的路上,大大方方地在这个世界混日子。
没办法,一路溜过去,就算我每个店都进去看看——比如银行,比如典当铺,比如书店,蛮风雅的,叫来薰阁,除了点亮不存在的新地图之外,似乎什么用也没有。
看到书店,我想起抗战中被日本炮弹烧毁的图书馆,很多孤本全部没有了,我就在想如果不能阻止,我能不能给它们背下来,之后再默写下来,总不能知道这种事会发生,我还什么都不做。
但显然小书店也不可能有太多太多的孤本,除了孤本,其他的书多少也能留下来,书店里更多的是现实的需求。
店主和我唠嗑,说里面卖的最多的,以前是一些科举考试用畅销书,主要用于指导应考士子如何撰作八股文与试帖诗,后来是一些策略,时务策——我想起晚清的学堂选官制度和留学生选官制度,已经死去的知识以一种卑鄙的方式重新进入脑子里。
不过民国开始后倒是少了,更更多的是报纸,杂志,和一些外国翻译过来的书籍。
我还特地问了老板店里有没有《共产党宣言》,老板摇头,和我说,他回头找朋友帮我问问。
那就谢谢了,我又问,店里有没有《新青年》的报纸。
哦,您也喜欢他们宣传的新思想吗?店主有些惊讶,看起来很是感慨,不少年轻人喜欢这杂志呢。
还给我推荐了《生活》周刊和《东方杂志》。
谈不上喜不喜欢,我含混地说,没有表态。
《新青年》已经创办四年了,我从今年的开始,一年一年地往回看。
很惊喜地看到了一些熟悉的名字,有一种命运的齿轮已经在转动了的感觉,鲁迅的《狂人日记》,胡适发表的《建设的文学革命论》,□□的《本志罪案之答辩书》……
一个国家,有青年就有希望。
有教育,有知识分子,国家的希望就不会灭绝。
店主读过书,也在市井摸爬打滚过,见我是个女子也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目光。看我拿着报纸,在那里一站站半天,还给我拿了张椅子,我平日就坐在旁边,一边看书,一边和他漫无目的地聊天。
各种读书人在店里来来往往,一张张充满朝气的脸庞,看得我也有些感慨了,他们见到我常投来好奇的目光,还有的和店主搭话,以为我是他女儿,给我提供了不少乐子。
店主说我给他拉了不少客,我调侃地说,那你是不得分我点钱。
店主露出了肉疼的表情,捂着口袋,不说话了。
几个读书人起哄,在那里笑,老板,这不得给点?
店主板起脸来,义正辞严,这是在店里看书的付费钱。
吁~输不起输不起,他们笑,一说起钱你脑子就活了。
去去去,一群臭小子,店主笑骂,你以为养家糊口多容易啊。
我也笑。
店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然而店里虽然清闲,我也不能总在里面待着,偶尔我还去听戏——不是去梨园,主要是我没钱。
后来没人来暗算我了,我的收入直线下降,每天就吃各种街边小摊,一天两顿,我饭量小,还是能过的。
后面虽然书店老板好心,供给了我一个职位,但穿越了还过循规蹈矩的生活有什么意思?
人!就是应当勇于探索,开辟新世界!
“所以这就是你去缠着和尚和道士要买袈裟和道士服的原因?”典当行的老板言辞犀利。
我理直气壮,pua回去,“都怪你,都是你这里好玩的东西不够多,要是你这里有这种东西,我怎么会出去问价!”
老板震撼了,一副想抽我的表情,“谁家典当行有这个啊!”
“你家都有乌鸦的眼泪了,还差这个?”
“都说了那是我爷收藏的,不是我收藏的!”
“你就不能去进修一下!”
“你就不能正常一点!”
我们又一次互相指责,深深地悲悯于对方的难以沟通。
点心铺的老板有很多瓜,我叫她薛姨,她有个女儿叫素芬,活泼可爱,还会偷偷送我小花花。
每次去点心铺都是胃和心灵的双重治愈。
但也不能整天晃悠,我询问店主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活动,比如说杂耍,卖艺的?
店主告诉我,天桥那边有很多民间艺人集中演出,经常会有戏曲、曲艺、杂技、武术等各种表演,这里面演出的人也被称为“上大棚的”。
据说给上一分钱便能在里面听上一天,我一下子就心动了。
店主赶紧补充,不过如果中途有事或外出吃东西再想回去听,就还得再给一次钱,这是“流水席”。
所以我决定带着吃的进去,绝不浪费一分钱。
在里面一不小心杀了一个小偷后,我看着猛然四散的人群,眼里都闪烁着畏惧,表情平静,心里其实有点沮丧,看来这地方以后不能来了。
都这样怕我,谁也看不好戏,表演的人也战战兢兢,还挣不了钱,谁都不开心,我还是去别地儿呆着吧。
我发誓,我真没想杀他,毕竟偷东西罪不至死,我也已经过了那个初来乍到,需要借杀人来立威的阶段了。
但手太熟了,用完「命中」,就下意识跟上了「即死」……他可能除了偷东西,还干过什么畜生不如的事,也可能只偷过东西,如果生在和平年代,就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平民——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裁决别人命运的权力。
我心情沉重,给他收敛完尸体,立了个坟后,在他的坟头叹了口气,忏悔了几分钟,“对不住了老兄。”
然后去常去的地方点了碗面——花光了身上最后的四文钱。
面摊的老板对我挺眼熟,见我眉开眼笑的,还和我打了个招呼,“来了?还要阳春面?”
我沉重地点点头,坐在了平常常坐的位置上。心里除了自己不该这么做,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就这样吧的摆烂心态,还有点忧心自己的名声会不会变成传说中的“you know who”。
算了,管他呢。
面真香。
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香气,感动地冲面摊老板竖了个大拇指,老板也乐了,“您吃着。”
这只是平静的一天。我原本这么觉得。
“放开我,放开我!”
街上是一个穿着破布麻衣的小女孩儿,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被一个女人拉着,身材矮胖,普普通通的灰料子,许多女人都穿,我进布庄看到过,是最实惠——便宜又耐脏的布料,价格不太贵,属于中国的土布,很结实。
“放开我!放开我!”
“别闹……”那女人疾言厉色,“跟娘回家!”
两个人挣扎的时候,那女人转头,似乎看见了我,还冲我笑了一下,转头继续说,“乖,胖妞儿,跟娘回家,别再闹脾气了……”
那女孩儿脸色发白,惊恐地喊叫着,“不,别碰我,你不是我娘!”,看了一圈儿,似乎发现了那女人在偷偷看我,眼前一亮,把求救的目光对准了我,“他们是人唔唔呜呜……”
周围的人也停住了,面面相觑,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起,人群中不知从哪跑出一个男人,身材细瘦,脸也老长,活像一根竹竿儿,他跑过去,还冲周围的人赔笑,“不好意思,家里的孩子和我们生气,不认我们,离家出走,今天才找回来……没事没事,大家伙儿都散了吧,都散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用身体挡住了我的目光,和那女人拉起女孩儿就要走。
周围的人也有些犹豫,但终归人不太多,也没人敢拦,开始依言散开。
虽然听起来有些冷血。
但我在想,这是不是一个局。
作者有话要说:排版老是被吞,叹气.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