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公路的尽头是一块挡路的石碑，路明非把车停在石碑前。

“打开远光灯。”诺诺说。

雪亮的光束剑一样刺入远处的天空，也照亮了整片山顶。山顶地形平坦，没有什么树木，长满了草，一处泉水从岩石下涌出来，形成了一小片山顶湖，湖水溢出之后往山下流泻，形成一道雪白的瀑布，隐约的水声从山下传来。

“没有星星诶。”诺诺舒展身体，靠在靠背上，看着天空。苏尔靠在她肩上，迷迷瞪瞪地起来伸了个懒腰衣角绷直，露出束缚的细腰来。

路明非想真是废话，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片漆黑。刚出校门的时候他就想到了，这山顶其实什么可看的都没有。

“好大只啊。”诺诺又说。

“什么好大只？有熊么？”路明非探头探脑。

“我是说很安静。”诺诺说，“不是你跟曼施坦因教授说，中文俚语，大只就是安静的意思？所以上课的时候他不停地对学生说，请大只，保持大只，再大只一些……他觉得这样很风趣，说明他懂俚语。”

苏尔没忍住笑了一下。

路明非默默地捂脸，感觉臊得慌，他想总会有人告诉曼施坦因教授这完全是在扯淡，他还选了曼施坦因教授的课，不知道会不会不及格。

“去泉水那边泡泡脚？”诺诺晃了晃和苏尔握着的那只手，苏尔终于撑着起来了，“走吧。”

诺诺只穿着袜子越过车门跳了出去，苏尔伸了个懒腰，跟在后面，跟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过秋天的草甸，循着哗哗的水声来到山顶泉湖边上。

唯一的光源是他们身后布加迪的车灯，泉水反光，水面像是镀了一层银。诺诺选了一块岩石坐下，路明非正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看什么？”

“我在想……”路明非说了实话，“你是不是要我转过身去才能把袜子脱下来。”

诺诺对他比了个鬼脸，苏尔给她递过包，她从包里摸出一把精巧的剪刀，沿着脚踝把丝袜剪开，露出□□的双脚。

她慢慢地把脚放进泉水。那股寒冷从每个毛孔钻进皮肤里，又沿着脊背往身上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开始的冷过去之后，脚上渐渐暖和起来，所有的血集中供暖给双脚。

旁边苏尔理了理被风吹的有些乱的头发，海藻一样的长发和小辫溪水一样蜿蜒束起，又瀑布一样落下，靡丽地盖住后背若隐若现的蝴蝶骨。“诺诺，生日快乐啊。”

“生日快乐！”路明非脱口而出。

他曾经排过一个上午的队，去买苏尔的演出门票，也跑过几条街去买一碗冰粉，笨手笨脚地叠过一罐星星当作礼物，回报是苏尔笑盈盈的一句“谢谢”，他倒也很心满意足，并不在乎当时苏尔桌上还摆着不知谁送的卡地亚项链和其他内容不明的礼物盒子。在他看来为这个重要的日子花了很多心思和时间都不算什么，更没指望自己送的礼物最好，但大小姐也花心思为他送了生日礼物，总会让他觉得诚惶诚恐，无法回报。

他没有想过要问问诺诺的生日，就算问了，他为什么要送礼物给诺诺？大家还不熟，没什么理由。和大小姐不一样，那时侯和他的礼物对比的，就是一头金发的恺撒开着超级跑车送的什么大溪地珍珠，或者梵克雅宝的限量版首饰……

大小姐也高高在上，但是不一样的。

究竟有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诺诺不会大秋天晚上拽着他去卖烤地瓜吧。

“收到。”诺诺淡淡地说。

诺诺转头，静静地看着苏尔，像是在期待什么。

苏尔笑着眨眨眼。

他熟悉这个动作，常常出现在大小姐搞怪时，故作无辜时，和扮可爱时，这个熟悉的小习惯一下子让他觉得生动活泼了起来。

“一起看星星啊。”苏尔笑着仰起头，高高举起左手来，五指张开，似乎想要触碰天空，隐隐约约的月光洒在她素白的脸上。

诺诺顺着她的手臂看向天空，然后震惊地瞪大眼睛，路明非后知后觉地撤回盯着苏尔的视线，抬头向上看去。

黯沉的天际只有云堆积，从隐约的缝隙中露出一小片月亮与天空。

仿佛有一把剑分开两侧，露出中间无暇的天光来，无边无际的乌云潮水一样褪去，仿佛无声无息的巨大机关启动，舞台张开了帷幕，露出了人类肉眼看不到——或者说不应该在此刻看到的银河。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想起了高中的地理知识——要观看清楚的满天星星，需要找到天气晴朗、空气洁净、无灯光干扰的地方。

他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星空，或许是在新疆冷的要冻死人的夜晚，他窝在传说中十分保暖的军大衣里，被冻的耳朵鼻子通红，却仍然仰头惊叹着大自然的美丽。

或许是在某个海岛上，在落日余晖中等待海潮退去，等待孤月高悬，然后等被冻的没有知觉了他才哆哆嗦嗦地跑回住所，一边骂自己傻叉居然真的为了看星星在外面冻这么久，一边又觉得自己矫情就矫情吧，以后说出去也算有个谈资……

又或许是在某一片草原，呼吸着草原开阔清朗，哦，还带着牛粪气味的空气，风一吹，高高低低地矮出一片波涛汹涌来，或许还会有牛羊被落下，没有回到栅栏里，在浪的浅处抬头，露出一截甩来甩去的尾巴。

尚未被城市污染的夜是很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路明非没体验过，他模糊的印象里，似乎很小就是城市不断扩张，侵占黑夜的景象了。但他能想象得到，在那样的夜里，大约是看不到太远的，但仰头去看星星——那该是如何壮阔闪耀的夜空啊。

远处的雪山白顶或许会反射出一点隐隐约约的光亮，那很好，就像一个此世的坐标，让他在被星空的壮阔所震撼时找到自身所在……

那些漫无目的的自由梦想当然不着边际，可这银河，这星空独独不该出现在这里，路明非也搜过美国适合看星星的地方，没有伊利诺斯州，即使这里是远郊……

对于银河这种跨度如此之广的目标，只要时间合适，在世界任何地方都可以看到。不过，银河最亮的部分（银心）在南半球上空，北半球高维度地区一般看不到最亮的部分。

而且肉眼的极限视星等为5.5以上或光污染指数5级以上才能看到银河，如果肉眼看不到银河，使用最先进的观测仪器也很难看到银河。

网上图片里的银河系都是处理过的，实际上很空旷，什么看不见。恒星的颜色也是要用大望远镜分析光谱才能看清楚。

但他不想再想了，只沉沦在这低矮的，明亮的，仿佛触手可及的银河下，世界都为这份壮丽夺去了呼吸。

“诺诺，生日快乐。”他听见苏尔轻轻地说。

诺诺痴痴地看着天上，一眨也不眨，星空垂成她眼里的倒影，波动一瞬，又流了下来。

诺诺站起来，站在冰冷的泉水里，张开双臂，深呼吸，然后苏尔也站起来，脱下鞋袜，赤着脚站在涌动的银色棱镜中，她们相拥，诺诺一边流泪一边发出无声的尖叫，“啊——”

“你怎么做到的——这个礼物太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诺诺激动地抱住苏尔的脖颈，双脚跳起来，水花四溅，她眼眶红着，流着泪大笑，“我好喜欢你啊！”

她语无伦次地抱着苏尔又蹦又跳的，似乎觉得这样还无法表达她的兴奋与激动，又抬头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两口。

苏尔笑着抱着她的腰，被她压的后退半步，一转头被她亲个正着。

两个人都愣了，然后很快地笑起来，“这是你的初吻吗？楚子航没亲过吧？”诺诺说。

“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苏尔笑得狡黠，“你也是初吻吧？”

诺诺大笑，“再来一个？”

徒留路明非目瞪口呆地站在旁边，看着两个自己暗恋的女孩儿拥抱着亲在一起。

世上最大的噩梦不过于此了吧。他浑浑噩噩地想着。

原本芬格尔还吐槽他，暗恋的两个女孩儿，一个是凯撒未婚妻，一个是楚子航绯闻对象，好家伙，你自由一日崩了他俩是不是蓄谋已久，暗示你想抢他俩对象。

现在比起与两大巨头竞争，更可怕的噩梦来了，路明非一瞬间觉得前途无光。

路鸣泽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胸也站在旁边，踢了他一脚，冷笑，“Show me the flowers.”他轻轻地念了出来，毒蛇一样轻慢地语调，吐出了一击毙命的话语——“用啊，等什么呢？”

好家伙，还得让他给她们两个送上氛围祝福是吧。

杀人诛心还得是你啊。

路明非耷拉着头，有气无力地念出咒语，“Show me the flowers.”

天际乌云缓缓围簇，那壮丽明亮，让呼吸也震颤的银河也黯淡下来，慢慢褪色。

仿佛流星的光掠过天空，却是自下而上的，在高天里从一个光点爆成极盛的花，数百条光流坠落，瞬间照亮了三个人的脸。

“烟花啊！”诺诺转头，残红的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睛里亮亮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光斑。

她伸出双手放在脸颊旁，喇叭的形状。

“我好开心啊！”

咚咚的流水声回应着她。

还有烟花乍起的声响。

在一片纷杂又安静的声音中，看着两个女孩儿开心的样子。路明非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三个人抬头，静静地看着夜空。

山下不断有烟花射上天空，仿佛一道道逆射的流星，那是花的种子在天空中四散，它们在黑暗中恣意地盛开，紫色的太阳般的蒲公英，下坠的青色吊兰，红色和金色交织成的玫瑰花，白色的大丽菊……路明非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奢侈地放烟花，在短短的一瞬间之内把夜空变做了花篮。

路鸣泽许诺的花送到了，他再次证明了自己是不会让路明非失望的——他不仅会为了他两肋插刀，还会插他两肋两刀。

路明非侧过头，诺诺的侧脸在烟花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还有细细的泪痕。

“真美啊！”诺诺轻声说。

沉寂了片刻后，最后一枚巨大的烟花弹升上天空，在极高的天顶，它炸开了。晏紫、湖绿、水蓝、月白、鹅黄……各种颜色的光在巨大的金色背景上拼出了文字：“NoNo，Happy Birthday！”

“NoNo…”诺诺轻声说，古怪地看了一眼苏尔，“诺诺？”

苏尔笑着摆手，“不是我送的哦，路明非送的。”

路明非没想到，瞪大了眼睛慌慌张张地摆手，又点点头，“是，是我送的。”

“NoNo？”

“NoNo就是诺诺……难道是说‘不不，生日快乐’，谁会叫那么奇怪的名字？”

诺诺瞪他，在路明非脑门上用力一拍：“谁的名字奇怪？你的名字才奇怪呢！”

路明非摸摸脑门，龇牙笑了。

“真好啊……不管谁送的。”诺诺看着慢慢黯淡下来的天空，轻轻地说。

她笑起来，伸手把路明非的脑袋抓了个乱七八糟，拉着苏尔扭头就走。路明非呆呆地随她抓了一下头发，看着她的步伐忽然轻盈如一只小鹿。愣了好久，撒腿追了上去。

路明非忽然觉得其实今夜也不是很差劲。

路鸣泽不知何时消失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若有若无的笑，带着冷漠带着不屑。路明非四下张望，空无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哈路明非的大脑仿佛被塞入一个未知的宇宙，不过女主和诺诺只是友情，性取向还是正常的，两个灵魂都很自由的女孩子凑到一起应该玩得很开心，女孩子们快快乐乐比什么都强。

结绳这题有点特殊，可能到这题结束都有人摸不着头脑，不给个答案，每回看评论我都想剧透，然后再次给打出的答案划掉，到结绳这题结束，我看看再放出答案吧。